陛下,你能再靠近一点吗(90)
虽才夏末要入秋,云缓总觉着身上冰凉,前段时间在连锋身侧不会感到这样,大概身体越来越差,有时候即便是在连锋的身边,云缓亦会觉着身上依旧有些冷意。
这具身体仿佛不能再支撑他的魂魄,无法让他继续在这个朝代行走。
帐篷里的灯光很暗,晕黄的火苗在跳动着。云广陵秉着长兄如父的念头,本想好好说教云缓一番,但看云缓这样无精打采的样子,他心中的怒火慢慢压制了下去。
“你知道你和他在做什么?”云广陵质问道,“倘若让其他人撞见,你打算如何收场?”
云缓垂眸,纤长的眼睫毛在他瓷白的面孔上投下一片阴影。
云广陵见他低着头不讲话,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母妃回来之后倘若质问此事,问我如何照看你这个弟弟的,你让我如何给她交代?我对不起她的地方太多了,又要再加一桩?”
对于男子相恋一事,云广陵并没有什么容不下容得下,他认为一切都正常。只是——与云缓来往的人是连锋。
连锋的身份不同寻常,城府又比旁人深沉那么多,云缓在他面前显得格外天真,云广陵担心连锋一时兴起,最后独留下云缓一个人伤心。
古往今来麒朝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让云缓在里面和其他男人女人争风吃醋,并非云广陵想看到的局面。
云缓素来端正尔雅,待人温和有礼,云广陵并不觉得云缓先对连锋有意。这些年来凛王府什么都发生过,唯独没有发生过男子相恋一事,若说云缓突然就开窍知道他喜欢男的,云广陵绝对不相信。
连锋身份更高,年龄更长,都城那样纸醉金迷的地方,连锋又是出身于最为糜烂的皇室,云广陵笃定连锋才是先有想法的那个。
麒朝表面上以孝治天下,推崇的都是严谨端正的君子,实际上,一旦与麒朝那些庞大的家族及宗室接触,便知道这些年轻子弟玩儿的花样有多恶心人。
云缓是清清正正的凛王府公子,云广陵不想让他成为麒朝贵族的玩物,哪怕这个人是他们的皇帝或者太子。如果靠把兄弟送给对方才能得到王位,云广陵宁愿不要这个王位。
“大哥,”云缓轻声道,“母妃若回来了,我亲口向母妃交代。”
连锋已经带云缓见过了他的母亲,云缓亦想让王妃知晓连锋的存在。
“你亲口向母妃交代?”云广陵怒极反笑,“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云缓,难道你不担心他欺骗你利用你?”
云缓很相信连锋,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连锋看他的目光里带着很多很多的喜欢:“他不会利用我。”
云广陵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连锋利用过太多人了,整个天下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就连当今天子都是任由他摆布的傀儡。
麒朝立国百年,各个家族根深蒂固,势力何其之大,连锋却能巧借皇帝的名义瓦解他们的势力,让他们心甘情愿臣服于自己,甚至连最亲近的外戚公仪一家都下得去手斩断部分势力,这该是多狠辣的心多强硬的手腕。
云广陵与连锋年龄相仿,但这段时间里,每每知晓连锋的一件事情,他都觉得胆战心惊。
再给云广陵三十年的阅历,他都不敢这么去干。
人心幽微,连锋却能在动荡之中紧攥各方,赢得他们的臣服,足以见得他演技高超深谋远虑。
“如果他真的欺骗了你呢?”
云缓思考了片刻。
刹那间他脑海里浮现了很多过往,那些都是他十二三岁之前,在原来世界的过往。一些些零星的碎片如烟如云,最后都飘忽不见。
其实一直以来云缓都觉得很孤独,在原本的世界里有亲人有朋友觉得孤独,来了这个陌生的朝代陷在文化思想不同的陌生异族亦觉得孤独。
很长一段时间里云缓都觉得长路漫漫,前方和后侧都是浓重的黑色雾气,无论他往哪个方向去走,始终走不出这片阴影。
他并非小说里那种完美逆天的主角,没有通天彻地的能力,不能在庞大陌生的王朝里改变所有,发出的声音无人倾听,只能默默的,按部就班的,困囿在这个既幸运又不幸的身份里,春日看看花开,春末看看花落,一点一点消磨无聊又漫长的时光。
连锋却是其中的一道光亮,让他知道,原来这个世上还是有人可以理解他的想法,可以用纵容的目光看他所有举止,听他所有言行。
云缓声音很淡:“大哥,他戴罪之身,从麒朝流落到咱们家里当奴仆,境遇本就危险重重,无可奈何之事数不胜数,就算有所隐藏也是理所应当。为奴为仆本就没了颜面,我不想再窥探他的其它隐私,让他尊严尽失。”
云广陵揉了揉眉心。
是的,他倒是忘了,云缓虽然天真,对外界事物了解不多,但云缓不是真的蠢,不是那种容貌昳丽脑中空空的花瓶摆设。
大概是因为身体过差的缘故,云缓不让很多事情分去他的心神,所以对外不闻不问,安安静静的沉浸在饮茶读书之中。
这些年来云缓与其他兄弟不合群,屡屡被凛王批评,基本上都是由于他帮助府上被肆意打杀的奴隶,云缓与连锋相识,也是因为阻止云永泰滥杀。除了此事之外,云缓再少过问其他勾心斗角之事。
麒朝那边追捧君子,云缓身为半个凛族人,却是云广陵见过最有君子之骨的人。
云广陵道:“小七,你这样的性情容易吃亏,唉,罢了……”
云缓对连锋有意,云广陵不好再讲更多。
只是齐大非偶,云广陵更担心将来连锋心思有变,云缓受到莫大的伤害。
云缓将杯中温热的茶水一口一口的喝完,盛着茶水的杯子是白玉杯,他修长的手指几乎和玉杯融在了一起,整个人在柔柔灯火下很有些脱俗雅致的意味。
云广陵道:“你现在如何,大哥并不管你,将来母妃问罪,大哥亦会帮你求情,只是有一点——”
说到这里,云广陵有些不大好意思张口。
他咳嗽了一声:“大白天的不要在草原上偷情,别听他的忽悠,他让你做什么,先动动脑子再想你到底要不要听从。”
云缓:“……”
云缓想起白日里在草丛里的那出戏,这个时候终于想起来自己要不好意思了。
偷谈恋爱被大哥抓到,这确确实实是件不太好的事情。
云缓咳嗽一声:“哪有不风流的少年,大哥年纪大了理解不了。”
云广陵想要吐血:“我年纪大了?我才比你大几岁啊?他年龄应该和我差不多大!你怎么不嫌弃他年纪大?”
关于年龄的问题,云缓并不想讨论太多。在云缓看来,他和连锋是同龄人,和云广陵就是有代沟。
云缓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把云广陵帐篷里的点心搜罗着全吃掉。云广陵早就习惯了云缓见什么吃什么,韩氏手艺很好,桌子上放了不少云缓喜欢吃的点心。
就着茶水把所有甜点吃完之后,云缓放下了手中杯子。
犹豫再三,云缓突然看向云广陵:“大哥,倘若哪天我不在府上,只希望你对母妃好一点,更不要刁难他,他若有需要,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帮他一下。”
云广陵心口像被刺扎了一下,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就把云缓当成了至关重要的亲人,不想让这个唯一关心自己的兄弟出任何意外:“你哪里不舒服?我找城中最好的大夫过来给你看看。”
云缓愣了片刻,之后摇摇头:“并非生病的缘故。我只随口一说,毕竟府上局势多变,处处都是意外。”
云广陵担心是凛王的做法让云缓唇亡齿寒觉出了威胁。在凛王府中,这些父子情谊兄弟情谊就像笑话,云永泰的死给府上蒙了一层厚厚阴翳,就连云缓也开始不安。
云缓想着时间不早了,他起身道:“大哥,我先回去了。”
云广陵还在胡思乱想:“你去吧,晚上早点休息,别跟着花知乐他们一起喝酒。”
这边云缓出去,韩氏握着云虎的手站在帐篷不远处,她见云缓没哭也没耷拉着脸,想着兄弟二人是没有吵架,这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