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几万里(123)
原以为要一天不能见面,没想到谢琢到了大理寺不久,就有宫中内侍前来,请他入文华殿轮值。
大理寺卿一听是未来的陛下传召,立刻就放了人。
汉白玉围栏上的血迹已经被冲刷干净,除紫宸殿化作了一片废墟外,整座宫城仿佛没有任何变化。
大臣们进进出出,禁军值守,宫人们侍立等着召唤。
只是御座之上,这片山河换了主人而已。
谢琢踏进文华殿,站在阶下的陆骁跟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立刻偏头看了过来,随即毫不掩饰地挑起唇角,明显很开心。
尚服局的人正在为李恪量身,新皇一旦登基,除龙袍朝服外,一应的常服等都要准备好才行。
李恪一边抬着手臂,一边听高让念折子,见谢琢来了,他示意高让停一停,笑着道:“事务实在繁多,要劳谢侍读跟我一起在文华殿忙上一整天了。”
谢琢恭敬施礼:“这是臣的职责所在。”
李恪不由多看了几眼身穿绯色官服的人,心里想,陆骁说的确实没错,谢侍读长得跟玉人似的。
诏书起草事关重大,容不得丝毫差错,他如今在朝中毫无根基,又尚未正式登位,谢琢与陆骁有那层关系,是现在的他难得能信任的人。
况且,把人叫来文华殿,陆骁也不会整天都心心念念,望眼欲穿。
这时,有茶水房的内侍端上来一杯茶,陆骁走过去,指节碰了碰杯壁,叮嘱:“还烫着,你晾一会儿再喝。”
说完,一双眼便神采粲粲地盯着谢琢看。
谢琢无奈:“站回去,殿下还看着。”
陆骁“哦”了一声,才不情不愿地站回了李恪身边。
先帝崩逝,治丧的事礼部虽然已经专门派了人负责,但诸如谥号等要务,仍会问到李恪这里。李恪与咸宁帝并无多少父子亲情,鉴于咸宁帝杀父屠兄弑子,残害忠良,在挑选谥号时,用朱笔圈了一个平谥,谢琢随即往礼部拟了诏令。
内阁已将新帝登基后改元的备选都递了上来,虽然年号还没完全定下,但谢琢还是事先将改元的诏书草拟了两遍。
一个上午过去,谢琢算了算,他竟拟了不下十道诏令。
陆骁看着心疼,背对着门挡住谢琢的身形,轻轻帮他揉按起手腕来:“阿瓷可疼?要不要给你吹一吹?”
谢琢眼里溢出笑意:“是你自己想吹吧?”
陆骁不答,见没人注意他们,飞快地托起谢琢的手腕,蜻蜓点水一样亲了亲,理直气壮:“不想吹,想亲。”
李恪提着朱笔,瞥见这一幕,觉得真是奇异。
在凌北战场上,陆骁完全担得起“少将军”这个称呼,行军布阵颇为高妙,每在阵中,必会身先士卒,来去如疾风电火。扎营时,随便往旌旗下一站,就如一杆不折的银槍,令人心安。
可在谢侍读面前,陆骁似乎不再是统帅千军的“少将军”,也不是站在他身后的“陆二公子”或者“武宁候”,就只是“陆骁”而已。
莫名地,李恪生出了些许羡慕。
天色黑尽,谢琢和陆骁一同乘马车去了千秋馆。
往里走时,谢琢问起:“沈世子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凌北饮食虽不如洛京精细,但很有特色,阿蠢特别喜欢吃那边的牛肉汤。他一听我们要快马赶回洛京,立刻去求我爹再收留他一段时日,说他之前在来凌北的路上,骨头被垫散了,现在还没长好,实在受不住长途跋涉,其实就是牛肉汤还没有喝够。”
陆骁走到哪里都要牵着谢琢的手,像是要把前四个月缺的都补回来。
谢琢想起在许三娘那里,沈愚听说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凌北报信时,手中筷子都惊掉了的情景。
千秋馆里间,宋大夫正在整理医案,见谢琢进来,眼神一亮:“我将炎心草减至三钱,另外加进了勿寒子,你试试这新药方的效用如何!”
谢琢坐下后,将手腕递过去。陆骁站在旁边,又担心起来——即使从信中已经知道谢琢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可这种心情依然抑制不住。
他想,他虽然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但如今有了阿瓷,他便不禁贪求,和阿瓷在一起的时间能久一点,再久一点,莫要分离才好。
半晌后,宋大夫收回搭脉的手:“较上次过来时,又好些了。”他朝陆骁笑道,“陆小侯爷从凌北送来的那些草药,有几种效果都不错。如今已入秋,若公子今年冬天再不犯寒疾,那病邪尽除便真的可期了。”
三日后,李恪登基,改年号为“征和”,有“征伐四夷而天下和平”之意,又尊嫡母皇后为慈圣皇太后,生母贤妃为惠圣皇太后。慈圣皇太后将宫务交接后,逐渐深居简出,少有露面。
登基大典结束,李恪下诏,加开恩科,为朝廷取贤纳士。
万象更新。
作者有话要说: 比一个用汉白玉雕刻成的心~谢谢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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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伐四夷而天下和平。——应劭注《汉书·武帝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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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大楚习俗, 加冠及笄前都不正式过生辰,以免惊动鬼神,将命收了去。
谢琢的生辰在十二月十一, 因家中无长辈,便跟陆骁说好, 由他替自己简单束发戴冠即可,不用在乎那些虚礼。
陆骁自己的冠礼随随便便就在中军帐里过了,但轮到谢琢加冠, 陆骁特意跑了一趟钦天监,让监官挑了一个最吉利的时辰。
谢琢寅时就被叫起来了, 他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夜色, 困倦得睁不开眼。
陆骁极为上心,他取来昨日就备好的祭祀贡品在老树下的石桌摆好, 又给谢琢披上厚厚的斗篷,戴好狐裘围脖, 这才牵着人出了卧房。
悬挂的灯笼下,双手执着香,陆骁认真道:“祭告天地祖先, 今日阿瓷就成年了,望你们能保佑阿瓷无病无灾。”
他又说了许多,然后将陆家祖宗的神主牌位也摆了出来,再次执香:“阿瓷是要与我过一生之人, 望先祖也能保佑阿瓷无病无灾, 如果保佑不过来, 就不用保佑我,只保佑阿瓷就行。”
谢琢从不信天,也不信命, 更不信所谓的天道与命数,他更信自己。但看着陆骁认真的侧脸,谢琢也执起香,低声道:“从此刻起,希望我在此世停留的时间与陆骁一样长。”
闻言,陆骁偏头来看谢琢。数息后,他又展颜一笑:“也好,我也不放心留阿瓷一人在世上。”
祭告完,担心谢琢冷着了,陆骁先带人进了卧房,然后才去院中将神主牌位和贡品收起。
确定吉时未过,陆骁又替谢琢将头发仔细束起,拿出准备好的素冠替他戴上,这才呼了口气,笑道:“加冠礼成。”
谢琢碰了碰自己头上的素冠。
今日,他正式及冠了。
他没有家人,没有血亲长辈,但他有陆骁。
觉得自己束发的水平是越来越好了,陆骁又牵了谢琢的手:“我也有礼物要送给阿瓷。”
“是什么?”
谢琢两个月前就发现,陆骁总是避着他悄悄做着什么。可在看到木盒中盛放的两枚一模一样的玉佩时,他还是惊讶了。
玉质莹润,玉上雕刻的是镂空缠枝纹,两根枝条密不可分,下面刻有四个小字——百岁无恙。
是陆骁的字迹。
“以后有我在,阿瓷再不用将先前那枚玉佩放在枕下安眠了。”陆骁从木盒中取出一块玉佩,慎重地系在谢琢的腰上,“祝愿我的阿瓷,百岁无恙。”
今天正好是休沐日,天气寒冷,冠礼完成后,两人又躺回了床上。
谢琢护着自己的素冠舍不得摘下,陆骁见了不由大笑:“这么睡会很难受的,等阿瓷起床时,我再给你重新束上。”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止今日,以后每日我都给阿瓷束发。”
犹豫了一会儿,谢琢才撤开手,重新散了头发。
暖意一烘,困意就上来了,谢琢正准备将脸埋进陆骁怀里,就见陆骁眼神游移,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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