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妃在上(35)
此时一直默然不语的沈言川忽然开口道:“此人或可一用。”
小皇帝把亭子当戏台,将那边边角角的人事尽收眼底,闻言问道:“你说的是谁?”
沈言川报了姓名,还伸手指了一下。
小皇帝把眼睛靠近屏风的缝隙处,发觉那人很有些仪表堂堂的感觉,不比探花郎差,只是虚长些岁数,同时打扮得也与众不同——此次宴会是被允许随意穿常服的,此人腰上挂了香囊玉佩,粉白衣料上印了大花,倒是衬得人气色白里透红。
小皇帝侧过头,见沈言川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人看,心里不免有些酸溜溜的:“朕看那人倒像个花痴,诗也做得不好。”
沈言川依旧看着前方:“诗好不好是次要,就凭他能够在短时间内左右逢源,他肯定有过人之处。”
小皇帝说不过他,只好转移注意力:“别看那只花蝴蝶了,朕相中了另外一个。那个坐在右边拿着琥珀杯的。朕看他年少老成,谦和谨慎,作诗也注重实际,不那么浮华。”
沈言川移走目光观察了一会儿,赞同道:“看他座次,成绩不低,行为举止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是吧。”小皇帝洋洋自得,“比那个花蝴蝶好多了。”
“此言差矣。”沈言川并未改变先前的看法,“皇上需要的是多方面的人才。观察细致,三思而后行的人适用于处理繁杂的任务,断案之类也很合适,不过周旋各处还需要能说会道的人。”
“能说会道又怎样?”小皇帝不屑地囔囔,“朕看他有趋炎附势之态,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说完斜眼偷看沈言川,对方依旧是一副淡漠的表情:“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谨慎的人也容易多疑,关键还看您如何使用他们,使用得妥当,自然就瑕不掩瑜了。再者,这些进士方才入官场,怕得罪人、想出风头也属正常。”
小皇帝瞧他一直在帮那“花蝴蝶”说话,一双凤眼从头至尾不曾看自己一眼,到现在还全神贯注跟在那人周围使劲儿,此刻气不打一处来,拿屁股撅了他一下,嘟着嘴道:“沈言川,你是不是看上那家伙了?”
第42章 大雨淋头
沈言川缓缓转过头,凤眸微眯:“臣妾要想偷汉可以做得不知不觉,何苦站在这里陪皇上喂蚊子?”
雨后绿植边蚊虫多,小皇帝宽袍大袖没什么感觉,此时听他说起,一低头,才注意到他纱衣下的手臂上多了几个红红的肿块,还有些挥动翅膀的小蚊子绕在一旁悠闲飞舞。
伸手替他驱开几只不怀好意的蚊子,小皇帝心疼道:“好嘛,是朕思虑不周。你回养心殿抹点药吧,把小福子叫来陪朕。”
“对面都是人,臣妾一走,必然有人察觉,如此一来皇上站在此处不去赴宴还有何意义?”
“可是……”
“皇上是自己看累了,”沈言川一把将人抱到怀里,胸膛贴住了他的脊背,一只手朝他腰间拍了拍,薄唇贴着他min感的耳根调笑,“还是故意想让臣妾惩罚您?在这里?”
“才没有呢!”小皇帝一边抱住沈言川两条几乎等同于暴lu在外的胳膊,用自己的衣袖尽量遮住那露在外头的部分,一边脸红着否认道,“朕那是……”
“安静。”沈言川打断他,语气不容他迟疑,“别忘了此行的目的。”
小皇帝住了口,还在沈言川手背上抚了一下,表示自己会继续认真细看,结果又摸到了一块疙瘩,赶紧用手捂住——朕的贵妃啊……还是需要朕怜惜的。
众人饮酒至酣处,宴席也到了要散场的时候。
几位被相中的年轻人各自由人带领,陆陆续续到了文华殿。
隔了扇屏风,沈言川坐在御座之后给自己涂抹止痒的膏药,目光透过丝织屏风朝外望。
小皇帝坐在上首,背对着他,看不见面上的表情,然而从他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句话里,沈言川好似近距离看到了少年天子对那些或长袖善舞,或拘谨无比的官场新人的打量,提问,试探,神情认真,同时也半信半疑。
对于那只“花蝴蝶”,小皇帝还用了点小小的恐吓手段,可是在发觉对方能沉着应对之后,小皇帝也能抛却偏见,重视起了对方的能力和志趣。
沈言川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的问答,身上居然有了几分如释重负的错觉。
小皇帝已经成长得很快了。从连根拔除内部的祸患,到寻找顶班,再到亲自挑选、培植心腹,一切水到渠成。
但是不够,还不够。
走到这一步,作为帝王的艰难才刚刚开始。
太子乾从小就承受的压力和考验,现在轮到一双更稚嫩的肩膀去扛。眼下他稚气犹存,不知道这份稚气,会保留多久呢?
耳畔又响起了雨声。沈言川睁开眼,正对面的窗滴落了串串雨珠,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腐烂花卉的气味。
他蹙眉起身,走过去关上了小窗。
一阵一阵的雨连续下了几天,每下一场,天气就更闷热一些,春花就凋零一些。
算术课已到了尾声,小皇帝亲看着小福子在殿中把那些账本放在水盆里揉了个稀碎,心中生出一种别样的痛快:“嘿嘿,以后他们销账可不能随便推诿扯皮,谁再敢诳朕,把那些坏账赖到朕头上,朕就拿他们的俸银去填亏空!”
他说着,瞧见沈言川从偏殿里出来,当即翘着嘴角快步迎过去:“爱妃!算术课结了,接下来朕还有什么别的安排啊?”
问这话的时候,小皇帝有些蠢蠢欲动的兴奋。
有别于从前,如今他倒不太害怕参加日讲了,太傅和讲师们终归是和和气气的,所授也实用,能帮他看穿前朝几个老家伙的把戏,同时,他若是表现良好,在沈言川那里也可多讨些奖励,而奖励,总是多多益善呀!
“按原先的拟定,这几日皇上是该去箭亭的。”沈言川瞥了眼外头黑压压的天,“不过近来雨多,场地潮湿不利于行,所以拖延了。”
所谓“箭亭”者,并不是亭,而是宫中一处练习骑马射箭的地方,因为场地大,偶尔也做操演用。
小皇帝十三四岁时,还在宫内放dang不羁地野跑,时常骑着他心爱的小骊驹在箭亭自娱自乐地打打马球,只是没几年后,太后以担心他跌落受伤为由,不允许他随意骑马,他这才琢磨起投壶叶子戏之类的游戏。如今听说自己又能入箭亭了,往昔的美好回忆立刻翻腾起来,小皇帝忍不住兴冲冲道:“去箭亭?太好了!朕好久没去见朕的小黑了!”
沈言川见他脑袋里冒出的又是些玩乐的念头,不由得出声打断道:“待雨停之后,皇上自能去箭亭,不过不是看马,而是学剑练箭。”
“好,好。”小皇帝当即乖顺地敛了笑,嘴唇却还抿着,是在偷偷乐,“朕会好好习武的,爱妃放心。”
沈言川见他有所收敛,便将语气放缓和了:“既然暂时还未等到雨停,不如招钦天监的人问一问,看看到底什么时候天会放晴。”
“钦天监啊……”小皇帝看向沈言川的目光带了犹豫,小心翼翼地表达自己意见,怕沈言川听了不悦,“那个准吗?朕看他们一个个神神叨叨的,什么荧惑守心,危月燕冲月的,跟以前父皇青炉坊的方士一样,尽讲些人听不懂的话唬人。”
当初年过半百的父皇已经完全醉心长生、飞升之类的无稽之谈,把重担尽数扔给皇兄,自己则日日去青炉坊监督方士炼丹,如此潜心修炼之后,果然不久便“飞升”了;而可怜的皇兄日夜颠倒地操劳,尚未尝过最终猝死在金銮殿上……
小皇帝实在是恨透了那些神棍,甫一登基便下令将方士全部流放,销毁所有丹药,撤空封存了青炉坊——那也是过去两年里,他唯一一次用政令表达自己的意志。
至于钦天监,因为能推历法,定四时,虽然和沾点不清不楚的神秘,到底还是被保留了,只是经过敲打,没人敢再到皇上面前冒头,即便有所报奏,也只报给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