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儿(94)
郎缺忽然远远的喊了一声,轩辕净心里有些恼,他不过想将程欢送进这冰室里来,怎的就如此艰难。
然而轩辕凛已经顿住了脚,转身看过来。
郎缺急匆匆跑来,满脸都是汗:“皇上,方才臣查那饭菜里的毒,查到了豫嫔娘娘身上,正想按着您的旨意搜宫,娘娘却闹了起来,这会正拿了白绫要自缢,臣实在拦不住,只能来禀报。”
轩辕凛半晌没吭声,郎缺忍不住看了眼轩辕净,因着这份安静,心里很是惴惴。
涉及宫妃,还是大皇子生母,郎缺的确不好处置,轩辕净叹了口气:“皇上……”
“让她去死。”
轩辕凛忽然道,神情一改之前的漠然,阴鸷迅速晕染开来,郎缺只看了一眼,便被惊得头皮发麻,手不自觉的摸到了刀柄。
他只当这是气话,并不敢当真,仍旧垂手候着,盼着他这脾气过去,能给自己个指示。
轩辕净却对他一点头:“既然皇上开口,你便如此回复吧。”
郎缺惊出一身的汗,苦着脸看着轩辕净:“殿下,皇上心情不好,如此也就罢了,怎么您也拿臣玩笑?”
轩辕净一顿,叹了口气:“宫妃自戕是大罪,要祸及家人和大皇子,豫嫔哪里敢真的伤了自己。”
郎缺此时才回过神来,一拍大腿,恨不得骂娘,他没和女人打过交道,何况还是皇上的女人。
娇滴滴一哭,白绫一甩,他脑子里就乱了。
“是臣糊涂了,臣这就回去回复豫嫔娘娘。”
他转身匆匆而去,轩辕凛盯着他的背影看,直到他消失不见,才看向轩辕净:“皇兄,你说,若是宫妃全都死于非命,外头会怎么说朕?”
这话着实太可怖了些,轩辕净只当他是气糊涂了,却并不敢敷衍,连忙正了脸色:“且不说别的,皇子公主尚且年幼,若是没有母妃照料,如何安稳成长?”
轩辕凛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笑的轩辕净心里直发毛。
“皇上,后宫关乎前朝,千万三思。”
他见轩辕凛又变回了先前的木然样子,心里越发没底,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劝谏。
“倘若事情当真是豫嫔娘娘做的,自然不容姑息,可元妃娘娘着实无辜,且不说她那一双皇子,单单是她身在妃位,若无切实证据便将她发落,如何与胡家交代?”
轩辕凛只垂眼看着程欢,仿佛是已经打定了主意。
轩辕净头疼起来,他了解轩辕凛,知晓他是绝不会全然丧失理智的人,忽然生出这样的念头来,固然有程欢出事的缘故在,可绝对不是全然因此。
“皇上……您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是也不是……朕觉得,豫嫔没这个能耐替换大明宫的奴才。”
轩辕净对宫里的娘娘毫不了解,听轩辕凛这么说,便也只能闭嘴,不过后宫的事要如何处理,都是轩辕凛的事,他能做的,不过是将帝王的所作所为,变得理所应当起来。
何况,眼下最重要的也并不是此事。
他看了眼程欢,又看了看日头:“皇上,冰室寒凉,不宜久留,将程欢安置了,我们便走吧。”
“不急……朕还有话想问皇兄。”
问他?
明明喊得是皇兄这样亲密的称呼,可轩辕净却愣是听出了一身冷汗,他心里苦笑了一声,他本以为掩饰的很好,没想到,还是被轩辕凛看了出来。
“臣知道皇上想问什么,只是……臣不知从何说起,何况眼下看来,臣的所作所为,并无不妥,还请皇上不要再问。”
轩辕凛垂眼看着程欢,心里擂鼓似的躁动,虽然轩辕净说了不要问,可他却有些按捺不住。
他直觉事情和程欢有关,可有什么事情,是非要程欢进了冰室才能说得?
难道他不受这样的苦,事情便不能证实不成?
他满腔困惑,心里隐约有个念头,却不过一冒头便被他压了下去,他不敢猜,也不敢去问。
已然疼过一回,若是有了希望也罢,可他只怕,那是深渊,一入便万劫不复。
他紧了紧怀里的程欢,心里天人交战,理智告诉他,不去做揣测,也不要去对轩辕净刨根问底,可感情却疯狂生长,不顾一切的渴求任何微弱的火苗。
轩辕凛此时才晓得,原来过于理智,并非好事。
轩辕净见他面露犹疑,自知无法凭三言两语说服,干脆一撩衣摆,双膝跪地:“皇上,臣所思所想,皆是猜测,万不敢将擅自揣测之事呈于圣前,如今,唯有请皇上应允,将程欢安置入冰室。”
说的这样决绝,让他如何不去猜这话背后的意思……
他闭了闭眼,声音不自觉颤抖起来:“朕,允了。”
第98章 破罐子破摔2
程欢是被冻醒的,一睁眼,满目的冰。
他浑身一颤,怀疑自己在做梦,但身上的寒症已经开始发作了,他连忙裹进被子里,震惊又茫然的打量四周,有些回不过神来。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在宫外的乱葬岗里才对,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寒意从屁股下面传上来,他这才看见自己也坐在冰上,连忙跳下来,抬脚往外头走,等开了一道门,看见外头的大冰窖,他才认出来,这还是宫里。
他懵了几息,隐约反应过来,他诈死的好像不太成功,轩辕凛没把他丢出去,反倒送来了冰室……
程欢有些接受不了,他这是白忙活了一场?
他难得聪明一会,想出了这么好的计策,竟然就得了这么个结果……他咬了咬牙,越想越不甘心,还有点心虚。
一不小心,又欺君了……
饭菜里的毒有点后遗症,他为了控制呼吸又自己吃了点***,现在头晕晕乎乎的,他退回那间小冰室里,本想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却怎么都坐不住,一想到眼下的情形他就头疼。
他现在连出都不敢出去,青天白日里一个本该死了的人出现在人前,万一被当成妖物烧死怎么办?
要是夜里出去……且不说有宵禁,就算禁军都眼瞎,没能瞧见他,让他顺利混到了宫门口,可如今盛夏,等天彻底黑下来,宫门也早救下钥了,他仍旧出不去。
他肚子咕噜叫了一声,这提醒了程欢一个更严峻的问题,他没有东西可吃。
难道他要一边受冻一边挨饿,然后凄凄惨惨的死在这里头?
虽然活着也没多少意思,可这种死法也太凶残了些,还不如投井来的痛快呢。
程欢十分懊恼,早知道就不出这馊主意了,他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跳进来出不去了。
他郁闷的抓了抓头发,盯着身边的冰看了一眼,越看越觉得口渴,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打算凑过去啃一口。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冰室的温度这么低,他舌头上的口水却是温的,几乎是在碰上冰块的一瞬间,舌头就被粘住了。
程欢惊呆了,试图把舌头拽回来,可是舌头那么柔软的部位,轻轻一拽就疼,程欢不敢乱来,欲哭无泪的盯着眼前的冰墙看。
恰在此时,身后的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程欢心里一跳,一时间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恐慌,他努力斜着眼睛想看看到底是谁,可动静一大,舌头上的皮就像是要被拽下来一样,疼的他只好放弃这个念头,呜呜咽咽的求救。
身后那人却许久都没动弹,程欢没办法,伸手用力拍了拍冰墙,想提醒他,这里还有个活人被冻住了。
大概的确是被他的动静惊醒了,身后的人很快走过来,伸手抓住了他乱动的手腕:“别动,朕让人取水来。”
程欢僵住,竟然是轩辕凛……
他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是来……看他的吗?
程欢不敢多想,也不敢乱动,一时间心乱如麻,甚至连被黏住的舌头都顾不上了,垂着眼睛不敢看他。
林丰很快送了水进来,瞧见冰室里两个活人,忽的浑身一颤,险些将水洒了,递给轩辕凛的时候,手还在抖。
轩辕凛将水浇在冰墙上,程欢总算将舌头取了下来,连忙缩回口腔里活动了一下,温暖那几乎冻僵的舌尖。
轩辕凛就一声不吭的看着他,林丰察觉到气氛不对劲,识趣的退了出去,却不想没多久,轩辕凛就带着程欢也出来了。
程欢垂头丧气的,却不像是挨了打的样子,眼珠滴溜溜的转,瞧着有点鬼机灵,不太讨人喜欢,可他长得好,于是这表情就多了点别的魅力,看起来仍旧赏心悦目。
林丰心里叫苦,里头多好,有话在里头说完再出来才是正经,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他这当奴才的,到底是该走呢,还是该留呢?
他正纠结,轩辕凛就抬脚朝大明宫去了,程欢犹犹豫豫的不太想跟上,林丰叹了口气:“程公公,您快请吧。”
他心里纳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程欢这死了的人怎么忽然就活了?瞧着皇上却不是大喜过望的样子,情绪反倒有些捉摸不透。
眼见程欢磨磨蹭蹭的跟着往大明宫去了,林丰这才远远的跟上,等到了大明宫便将周遭伺候的宫人们都遣了下去,自己守在门口。
里头却半晌没动静。
轩辕凛半躺在罗汉床上,抬手遮着眉眼,许久都不吭声,程欢心虚,也不敢乱说话,被这安静闹的心脏乱跳,不停的吞口水。
吞着吞着,他嗓子就干巴巴的疼起来。
他偷偷瞄了轩辕凛一眼,见他还没有开口的意思,这才偷偷去摸矮几上的杯盏,咕噜噜喝了两口,嗓子的干涩才缓解了两份。
他轻轻舒了口气,一抬眼,瞧见轩辕凛正看着他。
那眼神是程欢从来没见过的,他有些分辨不出来里头的情绪,却被看得心里一酸,差点哭出来。
他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却不得不抬手揉了揉眼睛,越揉越觉得难过,干脆席地坐下,抬手捂着脸用力搓了搓,心里乱糟糟的念头都没了,他不想用什么蹩脚的借口再去骗轩辕凛了,也不想骗过他之后,再在这座宫殿里,日复一日的傻子一样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