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作者顶风作案(106)
——他本来以为从碰到那个自称圣尊之人那天后,他就从噩梦中醒来了。
呵。如今看来,可能他就从未醒过,他被那场烧烧掉了全部,如今,最后一丝念想也不剩了。
那个一身青衫的顾家家主提剑过来了,程澈突然好烦,这颜色本来只有一个人能穿的。
剑起剑落,血如泉涌。
程澈想,那个人会不会在奈何桥边等他呢。
——应该不会吧。
他闭上眼。
毕竟,这一切都不怪他。
要怪,也该怪这命数。
也该。
怪我。
☆、路殊1
胜寒方潋,骤雨初停,窗外遮天古槐枝叶亭亭如盖,方既白一人默然坐在屋内,只听得外面一众遥远的欢呼雀跃。
老旧的木闸一响,却是有人突地推门进来:
“……方师弟?”
方既白缓缓转头看去。那人逆光而立,温动斯须。
——居然是许久未照面了的洛无鸢。
青边白袖的女子当日亦是随同救助百姓去了。明明已过五日,她臂上的伤口依旧透过层层衣衫,隐约可见纱布下弥漫的血色。
他讷讷:“洛……师姐。”
洛无鸢坐下看他,直到方既白同样正目看过去时,她才一笑泠泠说道:
“这是怎么了,如今咱们四宗立了大功劳,多少人高兴还来不及,倒是只有你还沉个脸色……莫不是忧心陆师叔?”
本就担惊受怕的内心猛地又戳上这个藏得极深的名字,方既白眼底一缩,却是兀自低头不语。
洛无鸢笑着给他倒了杯茶水:“刚从师尊那里回来,听说,陆师叔已经醒了呢。”
方既白抬起眸子,张了张口,却最终只舒开一句:“……那就好。”
洛无鸢问:“你不去看看师叔?”
方既白双手压在桌底:“……不了……师尊还需静养……我……”
“你喜欢陆师叔吧?”
女子猛地一句差点没让方既白浑身魔气翻出来,强摁下胸腔里简直要跳出的心脏,他一把从桌边站起:
“师姐……你胡说些什么……这种话……!”
洛无鸢道:“……果然。虽说你变了好多,可这一紧张就生气的模样倒是一点儿没动过。弟子喜欢自己师傅又有什么不对,我又没说哪种喜欢,倒是你自己……”
方既白气噎,站在桌边坐也不是。
洛无鸢于是叹口气:“程澈的事我也知道了一点……那对双生佩……”
方既白表情变幻许多,终归还是抬脚就要往外走:“此话以后师姐不要再说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己自会定夺的。”
洛无鸢定定看着他:“所以你就打算一直瞒着?……你是想跟那一双玉佩一个下场么??”
方既白脚步顿住:“师姐什么意思。”
洛无鸢道:“你想的那个意思。”
方既白转身,俊美的五官被落日照得看不清楚:
“……我想的?……若是照我想的行事……呵,那才会是师姐你说的那番下场吧……与其闹成你死我活……这样也挺好。”
“也挺好?”洛无鸢皱眉,“你这幅样子像是挺好的模样么?不过就是看了个悲剧就把自己一口否决,本以为你长大了些,原来这些年下来,你还是一点胆子都没有。”
方既白抬眸,心底怒气有些积郁,也不知究竟是对谁而发的。
他忿忿低着声音:“这怎么一样!死也好伤也罢,合该不过就是身子上一刀的事……可现在这个东西……”
方既白一噎。
——对着洛无鸢,他似乎总能说出许多藏在心底的东西。
难道正是因为欠了一份还不尽的情,却又是不牵涉风花雪月的情……好多事情,他才敢说,敢问?
旁人是不相信,对陆苍颜却是……
太患得患失。
洛无鸢看他又呆下去,微微喟声轻语:“去说说看吧,说开了,总比一直等到后悔要强。”
她道:“陆师叔一直对你不一样,也许……”
——也许?
——也许什么?……
女子轻轻阖上门走了,只剩方既白一人站在夕阳里,满脑海却都是汹涌起伏。
苏幸的声音恰时于灵台浮过:
“她说得不错……比起后悔,总该做过才心安。
反正喜欢一场又没什么对错之分……喜欢就是喜欢……干什么要同我一样留下遗憾……”
此时的方既白惶然:“……可……”
苏幸有点失笑:“没料到前辈如此厉害的人物,遇到这些情情爱爱居然也看不穿……本还以为渡劫往后的大能,各个都是大自在呢……”
方既白沉了声,可颊边却带了点微末的熏红:“……若是如你所说,尔根本就不会在此遇到我,估计早就灰飞烟灭了。”
苏幸笑着:“可也遇不到陆山主了不是?……所以缘分这东西,真的很有趣吧?”
方既白又一顿。
——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了。
苏幸继续道:“前辈是不是想听也许后面是什么?”
“怎么说我也在欢场摸爬滚打过一些时候……我觉得……也许只是我觉得吧……陆山主,也很喜欢前辈你呢。”
方既白脸上血色顿时漫过半边面庞,他倒退一步,差点碰倒身后的案几。
“反正如果是我不喜欢的人……我绝不会叫他洗澡时闯进来还安安稳稳出去,叫他动了魔气明显不是同路人还与他度气护他安宁……更不会动不动回头看一眼他,仿佛担心一转身人就会不见了……”
方既白扒在桌边:“哪……哪有……本座有叫你看那些东西么!!?”
苏幸一停,声音笑得很好听:“当初可是前辈您自己说叫我好好观察陆山主的……嗯……如今晚辈便把报告提上来吧!……我觉得呢……陆山主,可是时时刻刻都在观察前辈呢。”
方既白又扒着桌子往后退了一步,苏幸于是从囿仙里化形出来,依旧一身红衣烈烈如故。
她飘忽的身姿如同烛烟缥缈而清丽:“……都说了这么多,不若咱们来探讨一下怎么把喜欢说出口吧?……前辈以前告过白么?”
方既白脸红得更透,整个人已经快烧起来了:“……还……还好,大多都是别人跟我告白来着……”
苏幸摇头:“就陆山主那老槐树般迟迟的性子,您若是等他告白,还不如等得道飞升呢。”
方既白捏着手里凰觉剑鞘:“那……那直接过去跟他讲……讲我……我……”
苏幸瞥他一眼:“平日看前辈那谈笑风生的样子,我还真以为您是情场老手呢……原先温水煮青蛙时用的的氛围不都把控挺好……怎么一到最重要的时候,前辈反倒没主意了。”
方既白慌道:“啰……啰嗦什么!那能一样吗!?”
苏幸道:“嗯……那倒也是。干这种事情肯定需要好好研究一番……如今写信肯定不足以抒发前辈内心深深的熬煎之苦……”
方既白一剑鞘砸过去:“你能不能好好出主意!!?”
苏幸笑起来:“这不正想着呢……唔……看样子陆山主似乎不怎么愿意过得高调些……所以前辈最好不要拉一帮人一起陪着去表白了……”
方既白脸色半黑半红,支吾着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苏幸继续道:“不管您先前是何修为……总归现在敌不过陆山主……若是赶鸭子上架当众告白把人逼急了……”
方既白小声道:“我知晓了!!”
苏幸笑得欣慰:“明白最好,所以果然还是二人世界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最合适……最近天气看着都不错,前辈完全可以选个什么阳光遍洒的清晨……”
方既白讷讷:“师尊很少那么早出门……”
苏幸:“哦……看着确实……所以像是前辈你同山主一起吃饭时……”
方既白紧张:“……那……那可以么?”
苏幸说:“有什么不可以的?俗话说得好,要想赢得男人的心,就要先赢得他的胃……您完全可以把合籍对器放到点心里,像什么戒指坠子的……”
方既白摇头:“……师尊吃饭虽然好看……可吃的也很快的……我怕他……”
苏幸默然。
——什么辣鸡理由!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回忆开,那位陆苍颜陆尊座吃东西确实挺快的……若是把戒指吃掉了……
苏幸觉得这场面恐怕不怎么唯美,头疼地皱了皱美目,她只得扶额道:“那就随缘吧……只要气氛佳,什么时候告白不可以……”
她道:“像是什么偶尔相处的小片段,若是风景好天气也好,前辈您就直接说吧。”
方既白尬道:“这算什么建议!就这么直接说……要是他……”
苏幸道:“您要是害怕可以先算一下今天运势嘛,若是哪天桃花运旺,您就哪天告白好了。”
方既白道:“需要……什么东西么?”
苏幸唔一声:“若陆尊座是女子还好说,什么亮晶晶的软萌萌的花花草草的再加上蜡烛……”
她问:“你难道不知道自家师尊喜欢什么?”
方既白紧张:“小的喜好很清楚……可像是如此重要的事情……果然师尊还是喜欢修炼吧……送他道籍?”
苏幸觉得谈场恋爱果然很吞人的智商:“……实在不行有什么具有重要意义的东西也可以……例如,第一次见面?他送你什么了?”
方既白一怔。默默打开须弥戒,他却是从一卷山水画里,小心翼翼捧出了一把绒黄如月含羞未放的星点小花。
怔怔看着那些长势极好的缤纷,方既白却是不由弯了嘴角,似叹非叹道: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那日就叫他送我颗真心就好了。”
——当日那一包月见草的种子,被他随手种在空间引器归园田居后,算来也已经开败枯荣了六七载了。
——是否感情这东西也如草木一般,沐之春风,延年而长?
月见,月见。如我默守之爱,恨宣难表。
方既白默默笑了。
——要什么月见。
以后今生今世,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一直一直在一起,朝见,夕见,时见,刻见……
师尊,师尊,我好喜欢好喜欢你,然而这句话,我该怎么说,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