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日(5)
不过这次倒让他注意到了他本来就想说的一个问题,易阿岚指着电脑右下方的时刻表说:“你看到了吗?这里显示的是2121年5月32日,我的手机,还有刚刚在病房里的那台电脑,时间也都统一显示的是32日!我还以为只是我手机坏了。”
“我的也是,我先前居然没有意识到……”周燕安看了下自己的手机,摇了摇头,随即说:“你提醒我了,把视频再倒回去一点。”
易阿岚照做了,然后周燕安用手圈出候诊大厅那个视频里的一小块红色区域,那是叫号电子屏,在顶端有一排时间栏。只是画质不清晰,光线发散,一时看不清具体数值。
易阿岚立即对那小块画面进行画质增强,现在可以看得清晰一点了,变故未发生以前,上面明明白白写着“2121年6月1日02:34”,这才是正常的时间。但在变故发生的那一刻,这块时间栏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居然跳成了“2121年5月32日00:00”。
这可能是变故发生时的唯一异常情况,或许是个突破口。
周燕安问易阿岚:“怎么才能做到更改时间日期?”
易阿岚思索道:“如果仅仅是改时间数值的话,那其实不算难,我们的手机、电脑和医院这块电子屏幕都是联网的,我们的网络时间来源于国家授时中心,所以如果授时中心的时间被改动,我们所有的联网设备时间也都会随之一起调整。另外,修改NTP也就是网络时间协议里的数据、也可以做到大面积改变联网设备的时间。就是还不知道那些没有联网的闹钟一类的会不会改变时间。”
“不会。”周燕安斩钉截铁地说,“我的手机夜里没有联网,我一早起床看到过时间就是6月1日,也难怪我没有注意到手机的日期变得如此离谱。应该是在替那位产妇接生的时候,我的手机连上网络,日期随之变成32日,时间也倒退了两个多小时。这也正好解释了那会儿我准备去医院食堂时,我体感是下午两三点,手机时间却只有十二点。”
易阿岚稍稍振奋:“这至少证明了那股让人消失的神秘力量不是无所不能的,那种东西只能从互联网的源头来修改时间,对于散乱的闹钟、手表以及没有联网的电子设备无可奈何。也就是他只是改变了表面的一串数据,而不是把时间真的倒流回去或者平白无故给一个月增加了一天!”
“那究竟会是谁改的?为什么与人类消失的时间一致变动?目的又是什么?”
易阿岚摇头,事情好像更加扑朔迷离了。
这种种现实,反倒让现实更加形同虚幻。母亲消失的那一幕,易阿岚也像是隔着一层膜观看,他十分抗拒和抵制,但却没有从心底里感到悲伤和痛苦,因为他无法理解。
人类对无法理解的事情,很难为之投入除了排斥之外的真情实感。
不放心产妇和婴儿独自待太长时间,而监控视频又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出门道来,易阿岚和周燕安只好返回产科楼层。
易阿岚编写的爬虫程序还在自动运行,并已经抓取到一条网络新动态。
易阿岚有点惊喜,连忙去看。
那是一个背景为粉红色、名叫“碧水江汀”的小众论坛,有个人发了个帖子:咕咕?还有咕咕在吗?我有点害怕,怎么回事呀,我怎么感觉网上所有人都消失了?咱们互联网被国外黑客攻击了?
这个帖子长久无人回复,那个人又发了一条:果然连咕咕们都不见了,三次元也见不到人,难道我是地球上最后的那一个人?嗯,我还在做梦,一定是昨晚熬夜赶榜写了一万字太累出现幻觉了,远离码字保平安。
有些字词看不懂意思,但小众论坛都这样,各有各的黑话。
易阿岚立即注册了一个账号回复。
A:你不是地球最后一个人,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与此同时,易阿岚顺手查了下对方的IP地址,跟周燕安说:“这人北水市的,离我们南林很远,看来全国,甚至于全世界都一样的情况。”
那个陌生而遥远的网友很快就回应易阿岚,从那一大串毫无意义的语气词来看,她已经濒临崩溃。
好半晌,她心情才平复下来,小心翼翼地打出一些文字。
==:你是什么东西?你是人吗?
A:是人,活人。
==:哇哇大哭!我都吓傻了!到底出了什么鬼啊?人呢人呢?这世界人呢?
易阿岚无法解答这个问题,只好把他看到的现状说出来。
那网友回复给易阿岚的也是差不多的内容,还拍了些照片传给易阿岚看:昔日繁华的摩登都市自昨晚入睡后再也没能醒过来;手机时间是32日下午4点,但远方的钟楼时间已经到了六点多。昏暗的天色证明钟楼的时间才是准确的。
这倒是佐证了易阿岚对时间更改的猜测。
爬虫程序又搜索到一些新的网络动态,易阿岚为了沟通方便,经过简单的解释把他们全都引到了碧水江汀论坛里。
起先大家都很混乱,忙着哭,忙着询问,忙着发泄恐慌,版面一团糟。不过好歹是看到了这世界还有其他人存在,虽然只有几个,但至少是溺水后的救命稻草,他们的情绪还是逐步稳定下来,难过地探讨以后该怎么办;个别更加理智的人,抛出各种针对性问题,企图找出就他们还存在着的共通性。
易阿岚对这七八个人都查了IP地址,各自相隔遥远。从这概率来说,华国的存在者(易阿岚没有用幸存者这个词,他不觉得那些消失的人是死者)说万里挑一恐怕还是高估了。
这一边,产妇苏醒过来,度过了眼中只有婴儿的紧张时期,她终于开始审视现实,期期艾艾地问:“我老公呢?医生呢?这……这是怎么了?”
易阿岚现在听到这些问题就头疼,由周燕安给她慢慢解释。当然,他也解释不出门道来,只能通过言语技巧性地淡化世界末日,让她对自己所处的即刻现实有所认知,也不至于在超现实事件面前垮掉心理防线。
易阿岚毫不怀疑,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肯定有人已经疯了。
产妇听得表情哀戚,她只记得她快要生产时周围还有一群模糊的白色身影,只可惜当时疼得死去活来,完全没察觉到那群人是一瞬间消失的,中间她又几度昏迷,这段时间都过得像场拖拖拉拉醒不过来的噩梦。
周燕安很遗憾没能从她口中得到目击者的第一手资料。
在周燕安无话可说后,产妇陷入呆滞,像是在慢慢消化周燕安告诉她的事情——包括她老公、父母、医生、护士等等在内的全世界绝大部分的人都凭空消失、无影无踪,更无处去追寻。但物质都还在,吃的喝的,健康的空气,肥沃的土壤,安稳的地质环境。
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只有在瞥见婴儿箱熟睡的新生儿时,双眼才流露出一丝属于人的神采,随即是更深沉的痛苦,她的孩子一出生就面临着人类末日。
“周燕安,快过来!”一直盯着电脑屏幕的易阿岚喊道。
周燕安过来时,看到论坛上聊得沸沸扬扬,几乎每分钟就能输出上百条信息,他随意瞟了眼,就这几个人还分成了两派。
悲观主义者认为世界完蛋了,人类完蛋了,一切都完蛋了,句句话都要带上凄凉的感叹。
乐观主义者以及情感淡薄的人则表示这也意味着他们以后什么都不用干,想吃什么想要什么直接上街头去拿,反正饿不死,比起影视剧里的洪水、凛冬、核辐射、丧尸,他们的世界末日舒服得像是天堂。至于怪异又不知缘由的日期和时间?算了,反正过不了多久,电会停,网络也会消失,他们过着城市牧歌的生活,回归纸质日历和老式吊钟,那时候时间就全都正常了。
易阿岚指出其中一个人的发言给他看。
Joker:哇,这里好热闹啊。
周燕安:“新面孔?”
“对。”易阿岚说,“他是自己摸索到这个论坛的,我查到他的IP是海外一个小国家……”
易阿岚话还没说完,屏幕上就跳出一个对话框,来自Joker:哈喽。
紧跟着又是一条:给个提示,我的IP是虚拟的哦,快来抓到真的我。提示二,我确实离你们国家很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