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日月(229)
那到底会是什么原因?
他天资聪颖,少年得意,入学至今一路顺风顺水,深受师长看重,被他们寄予厚望,觉得他这次一定能够考中进士,为书院增光。
谁能料到,他在乡试里就折戟沉沙了?
程文博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
他神思恍惚,也不知坐了多久,心里万念俱灰,不知怎的就神使鬼差摔了手上的茶杯,拿着碎片准备往脖子上一割,一了百了,也免得出去之后还要受尽嘲笑。
碎片触及皮肤,程文博刺疼了一下,有点退缩,想想觉得割脖子太疼,还是上吊比较方便,又接下腰带往横梁上一绕,小心翼翼地比划半天。
还没等他真正下定决心蹬掉脚下那把凳子,就听见窗口处有人道:“你要自裁能不能麻利点儿,哪有你这样想死又怕死的?”
程文博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没料想将凳子给踹了,脖子直接被腰带套了进去,差点就真的一命呜呼了。
就在他死命挣扎之际,一道刀光闪过,断成两截的腰带连人一并摔了下来。
程文博一边呛咳一边害怕地看着这个从窗子外头忽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对方看都没看他,径自走到门边,打开门。
“八爷。”那汉子恭敬道。
然后又有一人走进屋子,来到桌边坐下,提起茶壶倒了杯茶,结果举到半空不知想起什么,又放了下来。
程文博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反客为主的举动,连自杀的念头都忘了。
“你们是谁?”
“来帮你的人。”后来进屋的那个人如是道。
程文博跟着书院的师长拜见过本省巡抚、学政,也不算没有见过世面的了,但那些人身上却都没有这样的气度。
若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贵不可言。
对方见程文博只顾呆愣愣地瞧着自己,便笑道:“我叫应八,是个过路人,与你素无瓜葛。不过我知道你是嵩阳书院的大才子,今日却名落孙山,想必心中很不服气罢?”
程文博定了定神:“这与阁下又有何干?”
鄂宁微微皱眉,但胤禩不以为忤,他也不好多嘴。
胤禩笑了一下,将自己在泉安镇那天晚上隔墙听到的话对程文博描述一遍。
程文博呆呆地听着,半晌没有言语。
胤禩便问:“那两人,一个叫雨华,一个叫兴庆,这想必是他们的表字,你可认识?”
程文博深吸了口气,难抑激动:“认识,怎么不认识!陈坚诚字兴庆,寇华美字雨华,都是我在嵩阳书院的同窗!这两个人,一个今科名列第二,一个位列第十八,都在榜上!”
见他大有冲出门去找对方算账的架势,胤禩就道:“你想作甚?”
程文博咬牙切齿:“自然要去找他们当面对质!他二人在嵩阳书院时便仗着家世欺侮同学,学问也大不如我,现在竟然买通了弥封官调换我的卷子,令我名落孙山,这等冤屈,我便是告上京城,也要要回我应得的功名!”
终究是心思有些简单的年轻人,胤禩摇摇头:“你怎么告,证据呢?你怎么知道自己卷子的确被调了,弄不好的确是你自己发挥得差呢?你要告谁?那两个同窗?弥封官?还是主考官?河南巡抚?你一个小秀才,能告这么多人吗?就算那两个人真的贿赂弥封官调换了你的卷子,焉知他们背后就没有靠山?”
程文博被他一连串问题堵得说不出话来,又听对方道:“你还记得你在乡试上写的卷子么,能否再默写一遍?”
“可以。”程文博点点头,他心中难掩疑虑:“阁下到底是谁?”
一个素昧平生的路人,怎会忽然跑来告诉他这一切,还要帮他出点子?
胤禩道:“若我说我与你那两个同窗有仇,你信不信?”
程文博:“啊?”
胤禩笑了起来:“那不就是了,你都不信我随口编出来的谎话,我自然也不愿敷衍你,此事我会尽力帮你,也无须什么报酬,就当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样你可安心?”
“可是……”程文博有些迟疑,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鄂宁,对方脸上难掩精悍之气,手中那把刀更令他胆寒不已。
这样两个人,怎会无端端帮助自己?
但是他已经别无选择,眼看着那两个人很有可能是偷盗了自己与别人的功名,程文博当然无论如何也不甘心,想要给自己讨回一个公道,但他一介书生,又没有门路,除了一层层往上告,还能如何?说不定没等告到学政那里,就已经被人压了下来。
“我需要做些什么?”程文博问。
“先将你在乡试上写的卷子都重新默写一遍。”胤禩道。
“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去找祥符知府,跟他伸冤啊!”
程文博张口结舌,这,这算是什么法子?他还以为眼前这人从头到尾都胸有成竹,是有什么通天的门路呢!
胤禩笑道:“你看我作甚,再看也看不出一朵花来,既有冤屈,自然要按照规矩来,难不成我还能帮你直接将状子递到皇上那里去?”
程文博气结。
无可奈何,他只好按照胤禩说的,先将卷子默写出来。
胤禩一看对方的文章内容,虽说谈不上惊艳绝伦,但拿个前五肯定是没问题的,程文博连上榜都没有,那肯定别有内情。
他让程文博拿着卷子直接去找祥符知府,如果对方不肯受理,再去找巡抚。
程文博依言行事,果不其然,祥符知府胆小怕事,根本不想接下这件事,便推托一番,又说他与阅卷无关,让他去找学政,双方争执一番,胤禩在外头等了半天,才见程文博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幸而他还有秀才功名在身,否则估计就是被打出来了。
“如何?”胤禩问。
“知府大人不肯受理!”程文博怒道:“难道因为乡试不是他主持的,就可以随意推诿么,我总算是知道为何人们总说官场上都是官官相护了!”
胤禩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你以后若是还有机会当官,还要记住你今天这句话才好。”
程文博一愣。
几人来到河南巡抚府前,程文博却有些踌躇:“就这么进去,巡抚大人恐怕不会见我罢?”
胤禩:“那你还想怎么进去?”
程文博:“不如等巡抚大人出来的时候,再拦轿伸冤?”
胤禩:“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
程文博脸红,他听出胤禩的言外之意了,无非觉得自己一介书生,方才还义愤填膺说要告上京城,结果现在就在巡抚衙门面前碰壁了。
“要不,你陪我进去一趟?”他看了胤禩和鄂宁一眼,发现还是胤禩比较好说话。
这个自称应八的人,虽然出现的莫名其妙,来历也语焉不详,但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度,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下意识便觉得对方不是个坏人。
显然,程文博也有这种感觉,所以他会自觉不自觉地去亲近和依赖对方。
胤禩看他勇气并不十足的模样,暗叹了口气:“好罢。”
二人正欲近前,却见一行人从里边出来。
程文博咦了一声,高兴起来:“是巡抚大人!”
胤禩却是脸色一变,转身就要走,但他却忘了自己旁边的鄂宁同样是个显眼的目标,他们几个人站在门前不远,对方眼睛一扫就看见了。
“八弟!”对方喊道。
“……”如果可以的话,胤禩很想装作听不见。
程文博愣愣地看着河南巡抚对那人殷勤备至,又见那人忽然看见他身旁的应八,然后脸色一变大步走过来,将应八紧紧抱住,好像怕他跑了似的。
“我不跑,四哥,松开我罢!”胤禩苦笑道。
“为什么不回京?”那人略略松开他,却是冷着一张脸,足以吓哭小儿。
“我怎么知道你会追到这里来……”胤禩咕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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