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爷(下)(10)
“没办法,”钱馨宁苦笑着说道:“早些年没注意保养身材,结果吃出了一身肥肉,现在想减也减不下去,还弄的一身病症。”
她也是累了,谁想一年到头的和医院打交道,可看看她的病历本,脂肪肝、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零零散散的写了七八条,稍不留意,说不定她这条命就交代出去了。
“唉。”方士元叹了一口气,安慰她:“好在怀信对你始终如一,从来没有半句怨言。前几天他来看过我,三句话不离你,大概是担心你的病情,整个人清减了不少。现在看来,你当年为他寻死觅活,他现在能这样待你,也算是没有辜负你为他做的一切。”
想起十几年前的往事,钱馨宁面上不禁浮起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她说道:“那时候年纪小不经事,闹了不少贻笑大方的事情来,让方伯伯见笑了。”但是她并不后悔。
方士元看着钱馨宁浑身上下遮掩不住的幸福气息,面上一缓,也是,个人各有个人的缘法。他当年并不看好钱馨宁和吴怀信的婚事,但谁能想到吴怀信如今能为钱馨宁做到不离不弃。
“对了,”钱馨宁接过秘书手里的一只礼盒,递给方士元:“这是家父留下来的一只五百年人参,听说方大哥正在满世界的求购珍惜药材,正好送给方伯伯补补身体。”
“不成,”方士元连忙坚决不受,“我一个没几天活头的老家伙用这个纯粹是浪费,反倒是你,身体不好,吃这个补补再好不过。”
钱馨宁摇了摇头,实话实说:“我这身体,虚不受补,这人参放我手里也没什么用,倒不如送给方伯伯。说起来前两年要不是方伯伯关照,我三天两头进的医院,我家怀信怎么可能立得住。方伯伯把我当亲侄女,我自然也把方伯伯当亲伯伯,侄女孝敬你也是应该的。”
明明是一番情真意切的话,方士元却从中听出了‘托孤’的意味。他没几天活头了,钱馨宁拖着一身病痛,也不像是会长寿的样子。他今天收了这支人参,往后方先觉能不帮衬着点吴怀信?
但看钱馨宁一副看开了的样子,方士元叹了口气,接过人参:“好吧,那这只人参我便收下了。”
谁让当年钱老爷子在手术台上救过他去世的第一任妻子一命呢,虽然妻子已经死了几十年,但这份恩情,他不能不认。
钱馨宁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面上的笑意更真切了几分。
都是苦心人啊!
方士元看着钱馨宁,心下忍不住的摇了摇头,一抬眼,正好看见邵云去抱着橘猫走了进来。
他当即站起身来,眉开眼笑:“邵小爷。”
“方老先生。”邵云去走到沙发前:“您有客人在呢?”
说着,他转头看向钱馨宁
“咦?”
“喵?”
一人一猫齐齐惊呼了一声。
钱馨宁一脸迷茫。
“怎么了?”方士元不禁问道。
邵云去上下打量着钱馨宁,她就好像一堆肉山坐在沙发上,脖子和下巴已经连到了一块,腰围足有三个卫修洛宽,并不宽松的裤子勒出三层轮廓。
他的视线落在她枯松的头发上,问道:“不知这位女士是?”
方士元当即向邵云去介绍道:“这位是钱馨宁,是我一位老友的女儿,别看她现在病了,她和他丈夫可是七年前就一起入了福布斯港市富豪榜,虽然名次不算靠前,可全港市大半医院和药厂都是他们夫妻俩名下的产业,也算是我港市新一代商业领头人了。”
邵云去微微颔首:“钱女士。”
方士元随即转过头看向钱馨宁:“这位便是邵云去,邵小爷。”
钱馨宁眼前一亮,当即躬身说道:“原来是邵小爷,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原也是个苦命人!
看着钱馨宁,邵云去却是动了恻隐之心,他说道:“方才听方老先生说,钱女士病了?”
听见邵云去语气中毫不掩饰的怀疑,钱馨宁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说道:“是,病了有两年了。”
“谁说的?”邵云去淡淡说道。
钱馨宁懵了,“医、医院检查出来的。”
方士元灵光一闪,瞬间领悟了邵云去的话,他语气急切:“邵小爷的意思是,馨宁她不是生病?”
“什么?”钱馨宁下意识的惊呼道。
邵云去招来身旁的保镖:“去,找一碗鸡血和两勺盐来。”
说完,他回头看向方士元,顺便将手中的橘猫放到沙发上:“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没一会儿,保镖匆匆忙忙的从厨房里跑出来,将一碗鸡血并一包食用盐交给邵云去。
只看见他将拆开食用盐的包装袋,往鸡血里撒了一小把盐,没一会儿,鸡血渐渐凝固。
他抬头看向钱馨宁:“钱女士可否给我几根你的头发。”
钱馨宁当即点了点头,伸手就从脑袋上揪了七八根下来,她一脸紧张的递给邵云去。
邵云去直接将头发揉到一起扔进碗里。
钱馨宁等人齐齐看向鸡血碗,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十几秒之后,头发动了。
发尾处的一小截在慢慢的变大,半分钟之后,七八条小指大小的黑色蠕虫扭动着身体,在血碗里钻来钻去,显然是在享受大餐,并随之分泌出白色油状物。
钱馨宁等人的脸顿时就白了。
第102章
眼看着在凝固的鸡血里不断钻动的黑色蠕虫吃撑了肚子, 而后一只只爆浆而亡,红黑白三种颜色在碗中交相辉映。钱馨宁缓过神来,腹内一片翻滚, 她捂住嘴巴,头皮发麻, 身体摇摇欲坠。
她身旁的助理强忍着惊惧扶住她,却忍不住的往后退了一步。
方先觉咽了咽口水, 他忙不迭的移开视线,失声问道:“邵、邵小爷, 这是什么?”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这应该是一种蛊虫,名唤三尸蛊。此蛊做法不详,只知道是由蓝、红、白三色毒虫喂养而成。此蛊寄身在宿主身体里,潜伏片刻后立刻发作, 先是分裂出万千子孙,而后吸食宿主精血并分泌出毒液,作用可以长达几年甚至十几年。至于中毒后的症状——”
邵云去看了一眼呆呆的立在那儿的钱馨宁,继续说道:“戊省那边的一些少数部落养蛊成风, 尤其擅长巫术和制蛊。他们所作的蛊中,三尸蛊算不上狠毒,却是最折磨人的一种毒蛊,尤其是对女人而言,至死方休。”
钱馨宁怔愣的更厉害,流言最伤人, 回想起自从她的身体不明不白的肥硕起来之后,再和丈夫吴怀信站在一起时,遭遇的那些明里暗里的诋毁和嘲讽,她的眼眶立时就红了,却强忍着没让泪水落下来。
邵云去不禁摇了摇头,他看向身后的保镖:“把鸡血撤下去吧。”
说完,他转过身来:“钱女士倒不如好好想想,到底是谁这么处心积虑的谋害你。”
等到保镖将鸡血拿开,邵云去这才松开了遮在橘猫眼前的手。
橘猫两只前爪搭在邵云去手臂上,两条后腿和尾巴一起悬空,它一动不动,定定的看向前方,两眼飘忽。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啊喵!
钱馨宁回过神来,她摸了摸头发,薅下一大把来。眼底的迷茫渐渐散去,面上先是一阵纠结,而后变成不可置信,最后归于平静,她张了张嘴,喉咙一片干涸,“戊省……”
显然心里已经有了结论。
方士元急不可耐,恨恨说道:“馨宁,你倒是说啊——”
“戊省……戊省。”方先觉喃喃说道,突然猛的一抬头,加重了语气,万分确切的说道:“吴怀信!”
谁不知道吴怀信祖上正是戊省人。
“什么?”方士元大吃一惊,随即反驳道:“不可能,吴怀信对馨宁……”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钱馨宁,钱馨宁脸上两眼黯淡,面上全无一点表情。
他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唉……”
良久,钱馨宁强扯出一抹笑:“劳烦方伯伯担忧。”
她看向邵云去,近乎哀求:“邵小爷若是有时间,可否陪我回家一趟。”
邵云去点了点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应该的。
他琢磨了一会儿,沉声说道:“钱女士这件事,原本是我心中不忍,便冒昧说了出来,还请钱女士莫要怪罪我多管闲事。”
钱馨宁呜咽一声,抬手捂住脸颊:“怎么会,不管事情真相如何,最起码有邵小爷这句话,不至于叫我到头来死的不明不白。”
邵云去顿了顿,没说话。
钱馨宁到家的时候,吴怀信正在指点刚刚上大一的儿子钱茂新查看公司报表。
看见钱馨宁回来,钱茂新当即站起身来,迎上来扶住她慢慢的往沙发上坐去。
吴怀信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脸上有些许胡茬,精神烁烁,端的是仪表堂堂。他嘴角挂着笑:“回来了,方老爷子身体怎么样?”
“看起来还不错。”钱馨宁接过儿子钱茂新递过来的温水,捧着喝了一口,然后笑着说道:“公司的事情学的怎么样了?”
钱茂新大概是有些腼腆,他偷看了吴怀信一眼:“爸爸好像不太满意。”
钱馨宁摸了摸他的脑袋:“那你就该更努力才是,这可都是为了你好,毕竟你可是爸妈的独子,家里的产业迟早都会交到你手里,你早点接触这些也好。而且你想想你殊勋表哥,他可是高中一毕业就进公司实习去了,从流水线工人做起,大学一毕业就进了总公司独立带队做项目,公司里的经理们对他赞不绝口……”
说到这里,钱馨宁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不见。
钱茂新并没有察觉到钱馨宁的不对劲,他呐呐说道:“可是爸爸也太着急了吧,我都还没学过这些,突然就决定让我参与公司运营……”
“这样啊,”钱馨宁隐去脸上的恍惚,笑了笑,“我有些话想和你爸爸说,你先带着诺诺出去逛一圈好吗?”诺诺是他家养的一条哈士奇的名字。
“怎么了?”钱茂新有些疑惑,对上钱馨宁几近哀求的双眼,他到嘴的话憋了回去,“那,好吧。”
钱茂新一走,钱馨宁再也维持不了脸上的平静,她咚的一下靠在沙发上。
“怎么了?”吴怀信面色一变,当即站起身来,就要靠近。
“别过来——”钱馨宁伸手扶着额头,出声制止。
吴怀信皱着眉头,眼角的余光落在自顾自坐在不远处的邵云去身上,“这位是?”
钱馨宁粗喘了两口气,放下手,正眼看向吴怀信:“这位是邵小爷。”
吴怀信握紧了拳头,这个名字最近在港市可是掀起了不少的波澜。
钱馨宁幽幽说道:“邵小爷说,我之所以变成现在这幅样子,是因为我被人下了一种名叫三尸蛊的蛊虫,你知道吗?”
吴怀信踉跄着往后倒退一步,扑通一声坐到沙发上,脸上浮起一抹病态的苍白,双手痉挛不止。
钱馨宁闭上眼:“为什么?”
吴怀信两眼失神,为什么?
他的思绪飘回到二十三年前。
二十三年前,港市医药界,孙钱吴三家鼎立。
三家的老家主原本都是满清遣往美国进修的官派留学生,后来三人先后奔赴港市闯荡,在艰难的创业途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到了吴怀信父亲这一辈,三家继承人都理所当然的选择了学医,他们虽然从小玩在一块儿,但是长大之后各自出国留学,加上那时三家因为竞争原因生了不少嫌隙,彼此间也就生分了不少。
那时,吴怀信和孙家女堕入爱河。
可谁曾想孙家转眼搭上了国际医药业巨头,三家鼎立局面岌岌可危。
吴家势弱,当时已经继任家主之位的吴父希望能和钱家联姻,以此联合钱家对抗孙家。
吴怀信无奈屈从。
却没想到吴家下属的药厂生产的一批儿童疫苗里被检测出感染了恶性病毒,并已经导致了几起恶劣的医疗事故,事情一经纰漏,吴家岌岌可危。
孙家趁机而起,不竭余力的煽风点火。
更没想到的是,原本已经答应合作的钱家选择了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吴家就这么败了。
吴父咬牙拒绝了孙家的收购案,孙家怒不可竭,扬言要彻底搞垮吴家。吴怀信的姐姐吴有青被夫家退亲,为了保住年迈的老父亲,她送上门去给当时港市的执政长官做小。随后吴父果然被轻判,却在入狱当天被孙家算计得知事情真相,当下心灰意冷,在牢房里自尽身亡。
孙家不依不饶,吴家成了不折不扣的烫手山芋,吴怀信求助无门。
而在钱家,钱馨宁寻死觅活,不惜绝食逼迫钱家人冒着得罪孙家的下场出手援助吴怀信。
钱馨宁是钱家唯一的三代,对吴怀信一见钟情,二见倾心。
钱家人开出了条件,吴怀信带着吴家剩余的产业入赘钱家,等钱馨宁生了孩子,可以让其中一个改姓吴。
吴怀信知道这是自己复仇的唯一机会,他答应了。
不过几年,孙家搭上的国际医药业巨头被对手狙击,孙家转眼一蹶不振,钱家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隔年,孙家落败,钱家长辈先后病逝,钱家由钱馨宁继承。
也正是这时,港市执政长官被清算,吴有青被扫地出门,钱馨宁为讨好吴怀信,做主将吴有青接到了钱家。
没几天,钱馨宁传出喜讯。
……
这一晃就是十八年。
吴怀信和钱馨宁的婚姻源于百般算计,也做好了结束于算计的准备。
吴怀信沉默不语,泪水模糊了钱馨宁的双眼,她一脸苦涩:“为什么?”
吴怀信松开握紧的拳头,指甲缝里染上几抹鲜红,他面无表情:“理由太多了,怪你钱家当年出尔反尔,仗势欺人,吞没了我吴家家产,叫我颜面扫地……”
“够了,别说了。”钱馨宁粗喘着气,痛苦不堪,“你这么多年来对我不离不弃难道……”
“都是装的。”吴怀信实话实说:“要不是为了维持我在外界的好形象,就你这现在幅鬼样子,我看见一回就觉得恶心一回。”
说白了就是做了婊子却还想给自己立牌坊。
吴怀信一脸轻松:“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就没必要隐瞒了。我带着假面活了二十多年,早就累了。你活不了几年了,而我的下半辈子才刚刚开始。我会离开港市,从此海阔天空,钱馨宁,我终于可以摆脱你了。”
钱馨宁神情呆滞。
邵云去捏了捏橘猫的耳朵,淡淡的说道:“吴先生能堪破仇恨实在是了不起,可你要替其他人背黑锅,我却不敢苟同。”
“什么?”钱馨宁下意识的扭过头。
邵云去抬头看向钱馨宁头发:“钱女士的确是中了三尸蛊没错,可我还没说完呢。钱女士难道不觉得自己的头发疏松的厉害吗?”
他错开吴怀信惊愕的目光,“等什么时候你的头发掉光了,三尸蛊也就解了。至于帮你解蛊的人……”
他垂了垂眼帘,“钱女士有没有觉得吴先生精神特别好,就好像临死之人回光返照。”
第103章
刹那间, 大厅里陷入了一片死寂。钱馨宁面上渐渐恢复了宁静, 她捧着水杯一饮而尽, 玻璃杯被咚的一声扣在红木茶几上,狠狠的砸在众人心口。
她不蠢, 吴怀信的话半真半假, 厌恶她是真的,给她下蛊是假的。
摒弃掉心中对吴怀信的爱恋和信任, 再看他时, 这才意识到往日里他们夫妻生活中是有多不对劲。
比如自从她病了之后,吴怀信虽然明面上对她一如既往的亲密, 回到家里实则早就借口为她的身体考虑搬去了书房住。又或者在儿子面前,吴怀信总是对她寒虚问暖、关心之至,却显少和她有过身体上的直接接触……
该怎么说?
难为吴怀信能忍住厌恶和她维持明面上的琴瑟和鸣, 钱馨宁之前有多感激吴怀信的不离不弃,眼下就有多心寒。
吴怀信的确算得上是一个君子,起码这么多年来他从没做过对不起她钱馨宁的事情。她病了之后,儿子钱茂新也全靠他手把手的严格教育, 他尽到了做为父亲的责任,也成了外人口中称赞不已的好丈夫,他无愧于这个家庭。
他只是不爱钱馨宁。
钱馨宁冷静异常,“既然你没有给我下蛊, 又是谁能让你心甘情愿的替她背黑锅。”
她抬头看向吴怀信,面上无悲无喜:“又或者说是谁对我这么大的仇恨,处心积虑的想要置我于死地。我思来想去, 除了那位和你一母同胞的姐姐吴有青,我再也想不到其他。”
吴怀信绷直了身体,沉默不语。
“看来就是她了。”钱馨宁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恨不得将头埋进地板缝隙里的助理说道:“去,把吴有青给我请过来。”
“是。”助理忙不迭的答应,转身就跑,仿佛这大厅里就是什么豺狼虎豹之地。
“你想干什么?”吴怀信猛的一抬头,正好对上钱馨宁冷冰冰的双眼。他张了张嘴,声音顿时缓了下来,隐隐带着一抹哀求,“你就当事情是我做的好了,我给你解了蛊,你你会慢慢恢复健康……”
“可我却被这三尸蛊折磨了十几年。”钱馨宁面无表情的说道:“也被人当成猴子一样耍了十几年,吴怀信,我怎么能不恨!”
她平复下急促的呼吸:“我也该感谢你,你从来都是看的最为透彻的那个,你融入这个家庭,也出离这个家庭。你不争不抢,你力求无愧于心,所以哪怕是我缠绵病榻这么多年,钱家也依旧牢牢地掌控在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