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江湖(82)
“嗯?”纳兰翎泪流满面却不自知,她抹了抹眼角, 点点泪珠, 还有一丝温热,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可无缘落泪总觉得有些丢人。
她捡起一颗酸枣, 咬了一口,抽噎了一下, 道:“是这枣太酸了, 酸出了眼泪。”
“明知道酸还吃,是不是傻。”语气轻斥,却温柔如许。她拿过纳兰翎手中的青枣,放进果盘里。
“师父,我…”纳兰翎总觉得心里有些苦, 那枣虽酸进了心里, 却不及她对凌钰莫名的情绪来得伤感。她不知道自己难过什么,想问一些,怕唐突, 想知道多一些,又怕触及师父不愿意提及的过往。
“想说什么?”凌钰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纳兰翎读不懂这微笑的背后, 是不是有着不为人知的悲伤,师父沧桑尽显,揉碎了多少刻骨铭心的时光在她未知的记忆里。
那些会与她有关吗?还是她只是师父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徒弟而已。师父眼里的光,是为谁绽放的?她不知,也不敢问。
“没事,徒儿先去忙了,回头再来看你。”本是抱着顽劣的心态,逗一逗师父,每次都让自己情绪低落。
猝然而来的悲伤,总让她措手不及。她知道自己的心缺失了一角,与失去的记忆有关,可她无从找起。两个月以来,她试图回想,追忆,可存在脑海里的记忆,没有任何是关于师父的。
纳兰钱庄一直未开业,通往南洋的商道建设出现了阻碍,擅动土地需由地方官府上报封地之王,再由封地启奏朝廷得到批示才能动工。商道即官道,与南洋通商,此事非同小可,并非钱银能够解决。
她原本的计划是开凿河流,建桥造屋,一路南去,在中间一条道上,开辟另一条路直通清州。打通四面八方的路脉,自然能促成商贾往来,何况钟山郡山水秀丽,物资富饶,完成这个浩大的计划,应该不难。
为此,纳兰翎每天忙碌此事,想办法解决当下困境,好几天,不见人影。
与此同时,江湖中关于蓝瞳的传说,随着扶洺的恶行揭露,终于平息。只是,凌云阁藏着四大秘术之事,依然让人虎视眈眈。不仅四大秘术,凌云阁里的至宝,各种武功秘籍甚至上乘兵器,皆有贪婪之人觊觎。
斜枝疏影,雪见清幽,梅香扑鼻,亭间蒙上薄雾。清寂的暮冬,西厢格外静谧。凌钰手持黑白棋对弈,一道红色的影子从眼前闪过。
“启禀阁主,近日来凌云阁附近总有人出没,听说三大派联合了那些小门小派,要与凌云阁谈判,要让我们交出四大秘术。”应红叶在暗处观江湖风云,扶洺虽死,江湖依然波涛暗涌。
凌钰淡定自若,轻笑道:“两位长老不是怕本座与其他门派翻脸吗?那么谈判就由陶长老和木长老前去便好。”
“是,不过阁主…您打算在此逗留多久?”
“初春回,陪他们过完年节。”
“属下明白。”应红叶得命后倏然离去,来无影去无踪,不曾被府兵发现。
雪色寒中静,樽中茶水凉,凌钰虽专注棋盘,却也感觉到了有人走近。那徘徊的脚步,轻重不一,不是凌长安又是谁呢?
“找姐姐有事吗?”凌钰抬眸,凌长安抱着白色羊绒所制的锦绣披风,笑着走近,“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姐姐休息,弟弟差人给你做了件披风,你试试。”
凌长安贴心地将披风为凌钰穿上,他虽从小依赖凌钰,但凌钰性子张狂凌厉,他不敢亲近。如今她历经沧桑,被磨平了棱角,举手投足之间只有柔和,他才敢与之靠近。
“有事就说吧。”凌钰一眼看穿他,她太了解凌长安,小时候想要东西时总是欲言又止,又藏不住自己的意图。
“没…没有啊,我陪姐姐下棋吧。”
凌钰笑而不语,“好,看看你这些年棋艺有没有长进。”
“还请姐姐手下留情。”
二人博弈,凌长安从原本的淡定从容开始变得紧张,每落一子皆小心翼翼,他不知何时就落入凌钰的“圈套”里。
凌钰气定神闲地当做消遣,随意落子,并不急着取胜,而是保持和局,总会在凌长安陷入绝境时,给他留一条生路。
“姐姐…”凌长安举棋不落,有些心神恍惚。
“嗯。”
“我…”他指尖攥着黑棋,忐忑不安,总觉得自己有些卑鄙,可又不想失去大好机会。他咬咬牙,鼓起勇气问:“我可以娶翎儿吗?”
凌钰的心咯噔一下,眉头不自觉地轻蹙,整个人气场低沉,“她答应了?”
“没,没有,我还没敢说,我只是想试试…”凌长安坐如针毡,“姐姐,我这样确实有些不光彩,我明知道翎儿失忆前心有所属,可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重头开始,弟弟不想…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凌钰面无表情,只是淡淡说道:“该你了。”
“啊?哦,哦。”凌长安低头随手放了一处,凌钰利索地拿起白子,落子后便吃掉了一大片黑子。
他瞪大眼睛,不是小范围被包吗?怎么会被吃掉这般多?他又放下一枚黑子试图反击,凌钰毫不犹豫地将他再次围堵,黑子被包抄两次,主力几乎覆灭。
凌钰下手毫不留情,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逼到绝境。
棋局如战场,在惨烈的厮杀中,凌钰温吞的声音,缓缓响起:“我从未反对过你喜欢谁,想娶谁,我说过若翎儿愿意,我没有意见。”说罢她扔下棋子,“你输了。”
凌长安愣愣低头,白子颇有章法地排列,而自己,一败涂地。他从未赢过姐姐,从没有过。
他气馁地叹了一口气,若非凌钰让了他几子,他可能死得更惨。
“你们玩什么呢?”纳兰翎兴冲冲走来,连续忙了三天没有见到凌钰,每天晚上她都走到西厢,遥望凌钰窗前的灯火,直到熄灭后才离去。
作为徒弟不应该对师父有过多的情绪才对,更不该想去窥视师父的内心,纳兰翎想克制去见凌钰的冲动,忍了三天,实在忍不动了…
“翎儿,我们在下棋。”凌长安笑脸盈盈地迎上前,纳兰翎越过他身边,眼神不曾停留,清澈的蓝眸,只有凌钰的身影。
凌长安失落地憋憋嘴,应该习惯她无视自己才是,姐姐没来时,她还能偶尔看看自己,姐姐回来后,她眼里还是只有姐姐。
即使记忆失去了,那似曾相识的感觉都还在吗?凌长安心中酸涩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师父,王爷日理万机哪有闲心下棋,我来跟你下。”
凌钰眯起双眼,“好。”
纳兰翎赶走了凌长安,她的棋艺自己知道,她可不想被人围观,嘲笑,更不想有人在旁边叨扰。虽然挑战凌钰是自不量力,但还是忍不住和师父一起做点什么。
师父内伤未愈,让她教自己武功也不妥吧,每天闷在西厢,当真无趣。
“我让你三子,你先走。”凌钰将黑棋推给纳兰翎,她昂首,欣然接受:“对嘛,你是师父,应该让着点徒儿。”
凌钰笑着摇头。
她从未听说过纳兰翎会下棋,富家千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足为奇,但到这个大小姐身上可就未必了,她的聪慧都用在了别处。
纳兰翎犹豫不决,每落下一子都格外注意。凌钰见她棋艺还不如凌长安,便随意放了几子,与她在棋局上你追我逐,纠缠不休。
她不获胜,纳兰翎也赢不了。
“嗯~”纳兰翎托腮望着棋局,正在专注思考策略。
凌钰忽然问:“翎儿,你觉得长安怎样?”
“挺好的。”
“哪种好?”
纳兰翎见凌钰问得认真,想了想回答道:“长安呢,是个温文尔雅俊美无双的男子,温柔体贴又是皇室之后,虽然性子偶尔有些怯弱,关键时候还是很有担当,应该是年轻女子理想中的夫君吧。”
凌钰笑容一滞,像渐落的夕阳,慢慢沉下。她一言不发,只是纳兰翎说完这些后,便连续被吃了五子。
眼见自己处于下风,纳兰翎每走一步更加小心。可无论她如何观察局势,都能被凌钰轻松破解,已经被连续吃了十子,她皆束手无策。
师父也太不留情了吧,刚刚棋风还柔和,这会像狂风暴雨,肆虐地残杀自己。她太惨了…她做错了什么…要被虐成这样…
再不当心点,可能输赢立显。她思前想后,犹豫半晌才放下一子,却再次被凌钰堵住去路。
“诶?错了错了,我走错了。”纳兰翎忙将黑棋捡起来。
“你做什么?”
“我,我手滑,放错地了。”她竟耍起无赖。
凌钰无语地望着她,却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让着。自己的徒弟,能怎么办呢?
纳兰翎重新放了一个位置,凌钰轻笑,刚想放子,又被她阻止:“等等,等等,我再想想。”
“翎儿,落子无悔真君子。”
“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小女子。”纳兰翎厚着脸皮第三次放下棋子。
凌钰无奈地摇头,瞥了一眼那颗黑子,越走越不对,想越多,反而堵死了自己退路。
“你可想好了?”
纳兰翎不确定地点点头,慧黠的眼珠盯着凌钰的玉手,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眼见凌钰的白子就要落下,她忙收回棋子,“不对不对,师父,你再让我好好想想。”
“哪有你这样下棋的?”明知道她耍赖皮,依然陪着她闹。
翎儿开心就好,能活着便是福,经历生死后,凌钰看透了太多了。
“我小你大,师父应该爱幼,让我一下嘛。”纳兰翎双手作揖,撒起娇来,嗲声嗲气。
以前凌钰不吃她这套,现在眸间只有无限宠溺,她嫣然一笑:“那,要不要直接让你赢?”
“倒也不必,那岂不是失去乐趣了,博弈一下逗师父开心就好啦。”纳兰翎双手托着下颚,笑意浓浓地望着凌钰,犯起花痴。
“望着我做什么,不下棋了?”
“下,下…”纳兰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随意放了一颗棋子。
凌钰坐直身体,指了指棋盘道:“我落下一子,你便惨败,我不落,你还有逃生的机会,你想要师父如何?”
“师父想如何便如何。”纳兰翎心不在焉,耍无赖结束便开始满眼桃心,她素日里清冷如许,唯有面对凌钰时会放下一切,保持曾经的纯真,以最纯粹的心面对她。
她的心里像一座大海,无边无际,凌钰停靠在岸边,她才找到落脚点,也唯有在这里才能获取一丝温暖。这冬啊,其实没有那么冷,至少此刻,纳兰翎心里暖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