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直女(13)
奈何李小川刚醒来,一根筋,没能听懂季舟白不过是随口一言。
他把季舟白的话当教条来信奉了,而且想起季舟白之前讨厌林牧便觉得此事颇有可能。他一溜烟地跑去前排,看见林牧捧出饭盒,眼疾手快地抢走了,还笑嘻嘻道:“林老师!我就笑纳了!”
林牧一合眼,也没起那抢回去的心思,如果李小川有心举高饭盒,她要撑杆跳才能够得到。还是不浪费时间比较好。
这段时间的学习陷入瓶颈,她乐于打扫卫生,乐于教授基础知识,乐于操心季舟白的数学题。
仿佛做些多余的事情能够驱散眼前这道阴霾似的,不管别人有没有说,她自己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太好,在学习上,她陷入了困局。
将季舟白的测试题打开,在草稿纸上慢慢演算,再用铅笔轻轻划在试卷上。
沙沙——沙沙——
笔尖蹭在纸面磨损,一点点消耗自己。
CDBAC,BBADC……
准确无误的答案……有明确的结局,明确的判断。
她突然把脸埋入掌心,听见学生们进入教室吵吵嚷嚷的声音,听见老师进来的声音。
甚至,听见季舟白罕见地喊了一声:“起立——”
全班静了静。
接着,稀稀拉拉拖凳子的声音,足足持续了半分钟,才响起几句微弱的:“老师好——”
林牧坐在凳子上,没能站起来,抬起眼,班主任有些震惊:“今天是什么大日子?”
今天是林牧又一次意识到灰扑扑的无可奈何的瓶颈期的日子,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无论和后面二位混混相处,还是去扫卫生区,都是被动的,磨损自己。
要发脾气的时候忍耐,而不是接受那两个人。
回想自己受到的关照,再为了不欠人情不亏欠什么而回报。
她一点儿都不喜欢这样规律地——除了学习做题应对考试之外没有其他事情的生活,但她没有办法。
像那片不公平的卫生区一样。
好饿。
她捂着脸慢慢地弓下腰去,班主任开始讲课,因为这声“起立——老师好——”稀稀拉拉翻开书页的声音比平日里多了一点。
像树林里刮起秋风,发出飒飒的,丰足的声响。落叶清脆落地,渐渐腐烂,润入土地,磨损自己,再生——再生成新一年的嫩芽。
再生……再生……
下课后,她又接一杯热水喝,李小川已经吃一堑长一智不再带面包上来了,料想林牧也不吃于是索性没有费力。
因为下下节课是体育课,季舟白下几节课连着翘了,几个男生出去打篮球,季舟白虽然个子高但不爱打篮球,于是在一边看着。高二上体育课有些奢侈,毕竟体育老师难能有身体健康的时候,其他时候,就都是身体不舒服了。
十班的人队列歪歪扭扭,十班没有体委,班长出来带队,但是班长季舟白早就躲到一边去了,体育老师也听闻过十班的名声,挥挥手解散自由活动了。
林牧绕着操场一圈一圈走,看别的班的学生跳绳,踢键子。
土操场上没有别的什么装饰,靠近后墙有别班的几个学生捧着书复习。
林牧怀里也有知识点小册子,但是她不想打开。
还在走的时候,突然一颗篮球飞过来,啪一声,敲在了她的脑袋上。
不知道是谁。林牧回过头只看见一群男生嬉笑着说:“帮忙把球传过来呀!”
篮球敲过她之后,换了个路线,在操场上滚啊滚啊……
她追不上,一直弓着腰追,追不上。
她突然很想哭。
被长期以来的未名的东西击溃,跪在地上,篮球在眼前停止了。
季舟白踩住那颗篮球:“那是六班的,你给他们捡球干什么?”
林牧没说话,无助地捂着脸:“我……”
季舟白愣了一下,低头探寻着瞧了一眼,把篮球扔在一边:“……王八蛋。”
转头指了那帮男生,她插着腰,气沉丹田:“你们一群王八蛋——把我们班团支书打……打伤了!操!就你们能耐!就你们会打球!”
☆、吃人嘴短
林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仿佛潮湿的鞭炮被引燃,干燥的引线嗖嗖地冒着火花,燃放过了,只剩下单薄的几声闷响,余下的爆炸,潜在每缕细微尘土的罅隙中,无处不在,却没有响动,安静如坟,埋着未能言说的细小的危险的裂痕。
她现在憋住了,擦过泪痕就以为自己没有哭。但站起身的时候,身边已经围了一群六班的男生。
“对不起!你还好吗?”
“对不起!我没看见你过来!”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道歉,几个男生将不那么高的林牧围在中心,即使道歉也让林牧觉得很有威压,转脸看季舟白。
季舟白却从这眼神,自以为是地解读出了些不屈不挠的信息:“说对不起就完啦?啊呀就你们会打球吗?”
林牧无奈地摇着头,拽季舟白的袖子。
六班的人说:“那你也不能不让我们打球呀!你看她好好的。”
“好好的?你怎么知道她看起来好好的,会不会被你打出神经病来?会不会脑震荡?本来聪明的脑袋瓜会不会一下子变傻了?说得太轻巧了!”季舟白一边维护林牧,把她往身后拽,又三言两语无形之中挤兑着她。
“那你想怎么个?”那边的男生叹了一口气。
季舟白却是只想着要出一口气,没想过解决办法。饶是她闹事的经验丰富,这时也没想到要该怎么解决。如果低声下气地问问林牧想怎么解决,她又觉得自己这样太刻意地和林牧结交了,于是抬起下巴,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个好主意。
“你打了我们十班的团支书,就是和我们班过不去。”季舟白先奠定自己的大局观,出师有名,接着转头看看篮球,又说,“你们班得和我们班打篮球,要是我们赢了,你们就得给我们班扫卫生区一个礼拜。要是我们输了,就既往不咎。”
在她身后的林牧缩得像个小鹌鹑。
季舟白太不讲理了。
这件事情就等于,打了十班的林牧,就得给十班扫卫生区。
十班的卫生区太广阔啦,可以在上面放牛羊。
对面男生觑了一眼十班打篮球的那几个人,季舟白的左右护法还算有点实力,剩下的,一个小胖子,两个瘦麻秆,都没见过,胸有成竹起来。他正巧也是班里的体委,有些号召力,旁边的人都支持他,于是他加码:“有意思,不过不公平,那这样我们什么都得不到。不如这样,如果你们班输了,你就给我当女朋友。”
“行。”季舟白答应了。
林牧眼睛瞪大,看看季舟白,又看自己班这几个从女生堆里挑出来的男生,颇为忧心,不知道季舟白从哪里来的信心。
十班总共二十三个人,因为太差了比别的班人数少太多,又因为是文科班的缘故,男女比例不均衡,男生七个,女生十六个。
能拍得动篮球的都在那儿了。
林牧忧心忡忡,但看季舟白一口应下,又不失恶意地想,季舟白是换过多少男朋友呢?
才这么想完,脑子里立即出现个人掐住了这个年头勒令她给季舟白道歉。
她怎么会如此以恶意揣测人呢?
“不行。”她从季舟白身后挤到前面,“胡闹,学校定好的卫生区,说换就换,不管是打扫一周还是打扫一天,你们几个打篮球的,不能代表六班全体。同样,作为……作为牺牲的季舟白,也只是十班里的一个人,不能代表十班。我没事,你们打球去吧。”
六班领头的男生笑了起来:“我能代表我们班。”
林牧没有底气代表十班。
季舟白也没有。她只是一腔热血上头,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十班的这些人零零散散四下分开,团结一致,齐心协力,根本不存在。
只有那边打球的几个终于意识到了这边的僵局,走在季舟白身后撑场,但是他们几个体型五花八门参差不齐,走过来也显得滑稽。
如果打架,季舟白可以用不同的门路喊来不同的人替她打,除了本地某支她的死对头恶霸团伙,其他混混都有可能在某个时刻为她而战。
问题是,现在的战士,只有十班这群歪瓜裂枣。
她确实没有底气。
但是如此认怂又有些屈辱,季舟白一向是非要和人硬碰硬的典范,不但要碰,还要碰个头破血流才肯罢休。
于是她强撑颜面说:“我也可以代表我们班。”
“……”林牧转身,虚按一下双手,示意季舟白消停一下,又转过身,“这样吧,今天没有见证人,突然这么说也不合适。运动会还有半个月,如果我们抽到了做对手,那么就遵照刚刚的约定,如果没抽到,运动会结束后,单独比一场。”
季舟白不觉得有什么区别。
与其等半个月受辱,不如现在早早解决,她还能早点儿想想怎么脱身。
她心里嗤之以鼻,面上还要生拉硬拽自己和林牧变成同一条阵线。
六班的笑笑:“你们怕了?”
“我们好好和班里同学商量一下,希望我们都言出必行。”林牧有些紧张,但看季舟白没打算反驳她,于是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说法。
“可以。”
抱起篮球,六班的人回去打篮球,一点儿也不担心班里的人会不会支持他们。
领头的男生多看了两眼季舟白,李小川挥舞拳头才把他吓唬回去。
“你是有什么神经病?这是我和六班的约定,你现在像个外交发言人似的突突突说一堆,你能代表这个垃圾班?谁不觉得十班是个垃圾班?半个月怎么了?你看咱们班为运动会做什么了吗?咱们连个体委都没有。”
“十班什么损失都没有,只有你有牺牲。”季舟白的右护法季远山突然说,“那狗小子想得真美。”
林牧被季舟白机关枪似的突突突扫射了一片子弹,中弹之后却突然意识到季舟白是个很胆小的人。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她只是在季舟白非要多余给她五百块后觉得季舟白的心底有很大一片陌生的柔软的部分,其余地方都长满荆棘蒺藜外人不得靠近。
现在看来,不像这样。
她渐渐不太怕季舟白了,但说话还刻意斟酌言辞:“我不好说你是不是为了我,但是——”
“真不要脸,谁为你?为你?就因为你哭了?我巴不得你哭呢,给我哭!”
季舟白踹她小腿,被李小川拉住了,李小川说:“吃人嘴短,吃人嘴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