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犯(48)
算算时间,到了平常她们一起关店回家的时候了,如果不想做饭,就在外头吃一顿小炒,再一块散着步回来。
女人悠闲地晃晃脚尖,盯着空气中的某个点。
而连晚忙前忙后,从外头扔垃圾回来,风大,一推开门周烟浅就被吹了个激灵,回过神来又看着她洗了手,把外头的柜子推进屋里锁好,才终于对着自己走过来。
周烟浅转身关灯,眼前顷刻暗下来,她靠着桌子,张开手,如愿以偿地被抱了个满怀。
低头贴过来的脸凉凉的,周烟浅被冰了一下,还是要不由自主地蹭蹭:“回去了?”
意外的,她没有立刻听见回音。
怀里的人闷闷的,反过来往她身上埋。
她揉了揉,耳朵好冰,“怎么啦?”
而连晚收紧了手臂,外头的寒意喧嚣犹在,可店里这个乍然暗下来的空间里,却连呼吸声都格外清晰,货架像一个个沉默的影子,注视着她们,仿佛被她所熟悉的、忙乱的碌碌众生注视——只有怀里温热的躯体是真实的,女人的嘴唇蹭着她的脖子,问她要不要回家。
方才一系列的忙碌似乎耗尽她今天仅剩的最后气力,连晚的肩膀塌下来,终于得以栖息,胸腔里跳动着的那颗在回程中一路漂泊着的心仿佛也一同落下,不需要再靠忙碌转移恐慌。
“没事。回家了。”她说着,又用力抱了抱,再侧头亲亲女人柔软的侧脸,声音里带着许多依恋,“走吧。”
没什么?周烟浅盯着连晚看了半晌,轻哼一声转过了头。
没关系,不过是连锁门都要牵手的黏糊鬼罢了。
这个念头刚浮上来,她就被盘上来的围巾围了个严严实实。
“干嘛呀你。”
“把衣服扣上。”
“我不冷。”
“你手很冰。”眼前的人皱着眉认真帮她扣上扣子,又凑过来牵她的手,“还说不冷。”
拉拉扯扯间,她已经被搂在怀里走出好远。
说实话,谈恋爱之前,周烟浅没想到连晚会变成这么一个粘糊操心的性子,她还是不爱说话,总默默用视线追着你跑,但只要一抬手,立刻就冲上来围着你转。
周烟浅是喜欢的。她喜欢黏糊糊的亲吻和拥抱,喜欢有人管着她。最初不习惯的反而是连晚,可后来也会回应她。日子一天又一天,她像一锅被融化的糖浆,咕嘟咕嘟冒出小泡,出门要亲亲,睡觉要抱着,周烟浅平时吃饭穿衣,她在外头闲下来也都要问,会在傍晚回家问今天怎么样,过得好吗,一边说一边紧紧拉着她的手。恋爱关系里的连晚比过去的所有日子里的连晚都要柔软,柔软到周烟浅偶尔也会在夜里盯着她熟睡的脸恍惚:她真的拥有这样好的一个人的爱吗?
又或者说,若是她因她才变得如此柔软,那她该如何承载这份幸运?
这种恍惚的患得患失加剧了周烟浅内心的空落。可与此相对的,她的生活变得愈加丰盈。
好似一颗终于等来了雨露,渐渐饱满的浆果。
那么,周烟浅只告诫自己要珍惜眼前。
三言两语间,两人已经走到楼道口。矮而窄的狭道,几乎是几个转身就到了家门口。
连晚一进门就把周烟浅抱紧了,吻急切地略过女人的脖颈,周烟浅的嘴唇感受到她脸颊的温软,然后又顿住不动。
室内昏暗,夜幕将垂,连晚低头看着她,眼睛里显出多情的水光来。她好像要哭了。周烟浅想,像摊开肚皮耍赖的小狗,她这样想着,想笑,想摸摸这双令人又爱又怜的眼睛。连晚垂下头来,她湿漉漉的睫毛凑上来,她珍惜地吻她,倾注了力气,像要把灵魂交付。
周烟浅在这样的吻里想起和连晚的第一次见面,当时她的眼神警惕又抗拒,侧脸是冷硬的一条弧线。这些与她年轻的脸截然相反的特质,似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被她用以自保。
她的连晚好矛盾,又坚硬,又柔软,是过早成熟的果实。
她就是被这样的爱所倾注。
这样想着,周烟浅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了,涌上来一股要把她淹没的暖流,要把四肢都舒张开。“今天在外面不开心吗?”
“没有不开心。”连晚的声音闷闷的。她抱着周烟浅,贴着她的脖子喃喃。女人身上满是与冷风截然不同的温暖香气,仿佛还带着带着洗涤后的淡和舒缓,让人无端地感觉安心。
“真没有?”
“没有。”
“好吧。”周烟浅带着笑,抱住越说越往自己怀里钻的脑袋,“那今天在外面,有遇到什么事情要和我说说吗?”
连晚闷了半晌,还是说了:“一个朋友的侄子要结婚。”
“干嘛?”周烟浅心里一动,“请你去吃席了?那能带家属吗?我也想去。”
“……”
“干嘛不说话。”周烟浅好像知道她在别扭什么了,有心逗她:“行不行啊?”
屋子里静悄悄的,窗外的声音仿佛都很远很远,连晚垂着头,几乎能听见怀里女人的呼吸,她的语气里满是笑意,连晚抱着她,满怀丰盈的笑声和热气。
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
都在告诉她,她拥有她。
夏日悄无声息地远去,冬日漫长,可未来又是一个崭新的春天。
“行的。”
连晚听见自己轻声说。
随之而来的,是在干燥的空气中,鼻端隐约嗅见的湿润水汽。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那个远去的夏天。漫无边际的泳池里,女人浮上水面,彻底把她拽进了水里。
第46章 chapter 46
可惜王志强侄子的婚宴一直没有消息,在不知不觉中,年关反倒将近。
对以前的连晚来说,过年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年底变多的车单,占一年收入的大头。还有王志强发的车队奖金——他称之为团圆费。小年夜再招呼大家挤在车队租的小平房里开所谓年会,也不搞什么节目,一群跑了一天车的司机各个疲态尽显,围在一块嗑瓜子聊会天,末了,一人领走一袋茶两包烟。
虽然连晚看上去总是不合群,但她也会参与这样的时刻,最开始车队里有人看她推开门还会扯长嗓子喊她:
“小连也来就对嘛,咱们车队虽然都是粗汉子,主打的可是一个都不能少呀。”
喊完,互相交换眼神。
但一年又一年,慢慢大家都习惯地无声。在冬天,人群总是比家里温暖,哪怕只有一刻温暖,哪怕有臭烘烘的烟雾,横飞的唾沫和她怎么也绕不开的复杂眼神,说是仪式感也好,缺爱也罢,连晚无所谓他们对她是同情还是瞧不起,她孑然一身,一个人来,再一个人走。
连川镇是不下雪的,街道冷得硬邦邦。等回到家,连晚觉得脸皮都被冻住了。
她给自己煮一锅饺子做夜宵,就着沸腾的热气,让冷硬的脸一点点融化,仿佛有种褪下些什么的舒缓轻快,脑子里无端地闪过县道两旁光秃秃的树干,上面已经结了些小小的芽孢。
过了年就好了。连晚这样想。过了年天气就不冷了,过了年楼下的花就开了。
过去的年对于连晚,就是这样的意义。
但奇怪的是,今年的车队奖金也随着王志强侄子消失的婚宴一直没被提起,微信上,他的话也开始变少,不再像之前那样天天吆五喝六,单也渐渐不发了。好在他之前提的那个建议没被通过,大家车还在自己手里,他不派活,还能自己抢点单子做。
连晚是有天在卸车的时候听见厂里的工人闲聊才知道他出事了。
原来他好几年了一直网赌,开始是在贷款借钱还,后来渐渐还不上了,就开始搜刮家里人的钱,这次连亲戚的钱都被他卷空了,他自己人不知道跑哪去了,追债的人昨天上门去,家里就剩老婆孩子,一分钱都没留。
两个工人一边搬货一边谈得眉飞色舞。连晚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后来才确认几个关键词,姓王,镇上办货车车队的,老婆生了小孩才半年左右。
她没去打断工人们的话,只是站在一边,点开车队的群聊看了看。群聊里还是熟悉的满屏长语音,司机们在路上寂寞所以热衷于在群里发语音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