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软(264)
它们还不知道盗猎的可怕,听到车声会好奇地抬头,会让脑袋随着车子行驶的方向一点点移动,直到再也看不见。
周意这几年见过太多盗猎的血腥,突然看到这么和谐的一幕,心里难免被触动。
她侧身趴在车门上,去看远处一只落单的小羊羔子。
它本来在怡然地吃草,发现周意友善地注视后,竟然跟着她们的车子奔跑起来。
蓝天碧草,羊蹄声和着风声,美得像电影。
慕青临从后视镜里看到,握了握方向盘,说:“各地保护站,还有那些和我妈一样的志愿者。甚至,有一些人是我们从来没发现过,却为这里的和谐付出过难以想象的努力。
他们坚持了很多年,队员换了一批又一批,才让这里的40多种珍惜动物免于灭绝,数量逐步稳定上升。他们和你们一样,活着的时候默默无闻,死了魂归黄土,一样没几个人知道。”
周意的视线还在那只小羚羊身上,她很想朝它挥一挥手。
然而盗猎存在一天,她就一天不能给它树立「人类是友好的」这个错误观念。
周意靠坐回来,狠心地把车窗玻璃一口气升到顶,然后转头过来,看着慕青临的侧脸,说:“可他们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情不是吗?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没有怪阿姨在你那么小的时候就离开你,来了这里。”
慕青临快速看了眼周意,被她眼底灼灼的目光俘获着,忍不住腾出右手摸了摸她的脸,笑着说:“你也是……”
周意嘴巴张开,最终还是没有和之前几次一样反驳。
Antoin的话也许没错,撇开私心,她在那里的每一天都没有懈怠过,应该当得起慕青临那声「小周队长」。
半小时后,两人到了地图显示的那个镇子。
镇子入口就有修车的,慕青临直接开过去让换胎。
车胎本身的磨损非常严重,一次得换一对,肉疼得周意都没敢去看慕青临付钱。
修好车,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休息一晚再走。
修车店老板听到她们的对话,抓抓脖子,很不好意思地说:“你们是不是要找地儿住?”
周意和慕青临对视一眼,后者说:“是……”
老板急忙指了个方向,“我阿妈在那边开了一家旅馆,旧是旧了点,但是我阿妈收拾得很干净,一晚上才五十块,你们能不能先去那儿看看?”
老板几句话说得磕磕绊绊,一看就是老实人,不会招揽生意。
慕青临放下戒备,笑着说:“行,我们去看看。”
老板喜上眉梢,一直在后面说「谢谢」。
慕青临没有食言,和周意径直来了老板指的那家旅馆。
从外面看确实不是一个好选择,进来里面倒是真的温馨干净,老人家也很慈祥。
听说孙子一生下来身体就不太好,为了攒钱给孙子看病,老人家才一把年纪了还经营着这家旅馆。
每天起早贪黑的,就指着能来个人。
周意牵住慕青临的手,捏了一下。
后者会意,回握住周意,对满脸紧张的老人家说:“我们要一间房,晚饭也麻烦您了。”
老人家高兴地连声答应。
周意站在旁边,看到她那双已经因为年迈变得浑浊的眼睛里泛着泪光。
登记过后,周意和慕青临先去了房间休息。
不久,老人家过来叫两人吃饭。
想是怕菜色寒碜,老人家站在桌边忐忑难安。
周意拿起筷子吃了一大口,笑着说:“很好吃,谢谢。”
老人家这才松了口气,去旁边干自己的活儿。
旅馆里的灯很暗,除了碗筷磕碰和细微咀嚼,再听不见其他多余的声音。
饭吃到一半,外面突然起了大风。
老人家过去关了门,边往回走边说:“暴雨要来了。”
周意回头,看了眼被风吹得嘎吱作响的门。
“今天爆胎还真是塞翁失马,就这天气,我们要继续往前走的话,肯定会被撂半路上。”慕青临笑着说。
“是啊……”周意应她,视线往回收时,和老人家隐约透着探究的目光对上,周意问道:“婆婆,我脸上有什么吗?”
老人家局促地摆手,说:“没有没有,就是瞧着你眼熟。”
周意微微皱了下眉,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眼熟……
周意想到什么,目光轻震。
旁边的慕青临已经快速打开手机相册,走到老人家跟前问:“这对夫妻您见过吗?”
第153章 陈年
也没人来接那个葬在迎风坡上,连名字都没有的女人。
老人家年纪大了,眼睛不好,看了慕青临递过来的照片很久,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激动得语无伦次,“来了!可算来了!原来是你!可算是来了啊!”
慕青临快速看了眼正大步往自己身边走的周意,眉心微蹙,“您真见过他们?”
“见过见过!”老人家努力用她那口不标准的普通话说:“这可是两个好孩子啊。”
“他们好在哪里?”周意问,她站的地方慕青临还有两三寸远,慕青临却能清楚感觉到了她身体的颤抖。
老人家看着照片,尚未开始回忆,已是老泪纵横,“他们留的那些钱救了我小孙子一命啊。”
周意语速飞快,“他们为什么留钱给您?”
老人家粗糙的手掌抹过眼睛,仔细回忆着那些刻在脑子里的画面,“这俩孩子头回来镇上也是个大雨天。”
——
周鸣和阮中意从决定做野保专题那天起,就没离开过西南。他们一路辗转,几乎跑遍了整个西南。
这个镇子是他们的最后一站。
镇子附近的野驴和小羚羊数量众多,盗猎活动频发,有很多故事等着他们去发现。
他们来的那天突然下起了大暴雨,镇上的旅馆都住满了,就剩老人家这儿还能腾出间堆放杂物的小房间。
夫妻俩丝毫不嫌弃简陋,给了老人家和正常房间相同的费用。
老人家感激,即使已经过了饭点,也不觉麻烦,重新烧上火,给两人做饭。
两人都是随遇而安的性格,看灶下的火烧得旺,双双挤在老人家旁边烤火取暖。
老人家和善,看两人也不是坏人,遂主动问了句,“你们是来这儿玩的?”
周鸣刚给阮中意倒好热水回来,一溜小跑蹲在她旁边,大声笑着说:“不是,我和阮阮是来工作的!”
老人家好奇,“这儿能做什么工作?”
周鸣用手在眼前比了个拍照的动作,说:“我们是记者,来找点野保的故事,您这儿有没有啊?”
老人家叹气,“多了。我阿爸就是保护站的,二十出头就让盗猎的打死了。”
周鸣把烤热的手焐到阮中意冷冰冰的耳朵上,声音低下来,“您能跟我们讲讲吗?”
老人家没什么避讳,坐在灶火边和他们说了很久的故事。
饭后,老人家的小孙子一觉睡醒看不到熟悉的人,急得大哭。
周鸣看老人家正在洗碗,腾不开手,自告奋勇跑去把她的小孙子抱出来,一边哄一边寒暄,“孩子几岁了?”
老人家说:“三岁……”
“三岁怎么才长这么点?”
“哎,说是心脏上有什么毛病,长不快。”
西南海拔高,先心病的发病率明显高于全国平均水平,这个周鸣很清楚,他维持一晚上的笑脸消失,表情严肃地说:“先心病要尽早治。”
“不是不想早治,是没钱。”老人家一脸的愁容,“去年已经带到城里的医院看过了,光手术费就得七八万,我们哪儿拿得出来啊。”
周鸣语塞,「穷病最难治」,这话说着刺耳,味儿却最真。
阮中意见周鸣情绪低沉,走过来靠在他肩上,一句话不说就是最温情的陪伴。
老人家看着窝心,没忍住多问了句,“你们有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