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师表(32)
他一门心思扑在演技管理上,没能察觉谈容的神情败露出短暂的破绽,就连撩起他刘海的指尖,都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筠筠蹲坐在竹言蹊的脚边。
它高仰着头,先是看看主人,再是看看衣食父母,很识时务地退远了一点儿,不去紧贴着竹言蹊的裤角。
“温度还算正常。”谈容直回身,音量压得稍小,巧妙掩饰住声腔中的低哑。
竹言蹊睫毛颤了两颤,抬手拨了拨被放下的刘海,飞快瞥了谈容一眼,上半张脸明显有些发热。
处于正常范围内的热,和发烧无关。
他眼尾飘着一抹红,脖颈也腾出一片粉,自知遮瞒不住,灵魂跳脚地磕巴道:“那……那我回卧室睡觉去了,谈教授晚安!”
最后的“晚安”就跟烫了嘴似的,语速极快,硬是说出了字数减半的效果。
烫完嘴,竹言蹊不等谈容开口,转身就冲主卧方向逃,生怕对方发现自己涨红了脖子。
谈容的耳廓也还勾着半弯红。
他见竹言蹊一溜烟地奔进房间,不禁怔了怔,再听到卧室房门“怦咚”合上的动静,眼光微变,若有所思里又夹杂出一分似是而非的怡悦。
筠筠跟在竹言蹊后头追了几步,被无心顾及身后景的衣食父母堵在门外,猫耳朵顿时耷拉下去。
它在门口呆了呆,一只前爪扒了扒门板,无辜地扭回头,看向定在原地没动的主人。
谈容迎上那双神似竹言蹊的猫眼,要笑不笑地上前,把筠筠捉进怀里,低声道:“乖一点,不许打扰他休息。”
门外的主人和猫已经走远,门里的衣食父母却脸砸着枕头,两手揪住床单扯来又拽去。
男人的气息不再侵犯着鼻尖,冲上头顶的热涌也逐渐停涨退潮。
竹言蹊冷静下来,理智占据了精神高峰。
他翻了个身,改成平躺的姿势,正对着浅色的天花板开启头脑风暴。
回想谈容刚才的举动,饶是他再心虚、再迟钝,也多少可以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了。
都是大男人,又都是相同的性取向,正常情况下,不该会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吧?
竹言蹊小臂搭上额头,眼睛被灯光照得微微眯起。
调换人物和情景设定,假如今晚留下照顾他的是袁易阳,袁易阳把他冰箱扔空还能接受,可用额头试体温这种行为,别说竹言蹊会骂骂咧咧地上脚踹他,袁易阳估计也会自己先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想到这里,竹言蹊嘴里憋起一股气,顶得腮帮子圆鼓鼓的,最后用力一口吹出。
他联系自己和谈容的种种交互,又联想袁易阳之前提到的,谈容对他有意思的猜测,消停没一刻的红晕原路泛了回去。
他突然多个大胆的想法,并且决定找个合适的机会,好好证实一下。
竹言蹊头脑活跃了半个钟头,最后以滔天困乏战胜感思维性宣告终结。
为了防止自己睡着后无意识地踢被子,竹言蹊特意把被子三边压在身下,睡姿活像被切了一刀的半截春卷。
他闭眼躺了很久,身心疲惫得要死,可是不管困成什么样,他无论如何都入不了睡。
这次的失眠绝对和谈容无关。
睡觉是门艺术,而困极了睡觉,那就是人类精神文明的永恒金字塔。在攀爬金字塔的过程中,人类甘愿砍断一切儿女情长。
竹言蹊窝在春卷里辗转反侧,明明困到几近窒息,却怎么都不能入眠。
他拧着眉头奋斗拼搏,最后艰难地揭露了真相。
可能是他胃里不肯消停,不断地向大脑传递讯号。
而这道讯号,很有可能……是胃里太空,让他饿了。
当然,也不无可能是单纯的反胃不舒服。
竹言蹊睁开眼,捞来手机一看,时间将近凌晨两点。
他接受着胃部讯号坐起身,扶额半晌,咬牙下床,想着去厨房扫荡一番,看看能不能拾掇出不伤胃的零嘴,吃上两口,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饿了。
竹言蹊放轻脚步,走出房门,正想借着客厅落地窗外的路灯微光,摸进厨房,就听阳台那里传来一道男声:“你找我?”
满室昏暗,满室寂静,猛然炸出这么一句,竹言蹊的心跳当即止住了。
他没提住气,意志力制衡不了腿弯的虚软,竹言蹊扶着旁边的隔断柜就地坐下。
“……谈教授,”他被吓完了才听出是谁的声音,咬牙切齿地开口,“你差点把我送去见我奶奶了。”
他奶奶去世好几年,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谈容没料到自己能把对方吓住,开了灯上前扶他,啼笑皆非:“抱歉,吓到你了。”
这个碰面十足刺激,竹言蹊顷刻忘了先前的脸红和窘迫。
“你不开灯,站在客厅干什么?”他问。
“接了通电话,睡不着,过来看看风景。”谈容答。
客房只有一扇飘窗,正对着后面的住楼。
客厅的落地窗则不同,窗外是灯光交织的夜景,视野很好。
“你呢?”换作谈容问道,“不睡觉跑出来,不是为了找我?”
他看到竹言蹊第一眼,心还悬了一秒,以为真像医生说的,炎症反复发作了。
“不是,我也睡不着,胃里一直觉着恶心……不过我可能,是因为饿的。”被吓到坐下够丢人了,竹言蹊也不怕更丢人一点,索性实话实说了,“唉,其实我也拿不准是不是饿的,就想去厨房找找能吃的东西,吃两口试试。”
谈容听得一怔,忍住了笑:“就你买的那些零食,哪有能让你现在吃的?”
“我记得我还有一盒饼干,用热水泡一泡,总可以吃吧?”竹言蹊说。
谈容:“是那盒巧克力味的?”
“对。”竹言蹊点头,是巧克力味的软曲奇。
“巧克力会刺激胃粘膜,使胃酸分泌增加,加重肠胃负担。”谈容笑,“你还觉得可以吃吗?”
竹言蹊脸一垮,背靠着隔断柜又坐下了。
“坐在地上不觉得冷?快起来,想坐去沙发坐着。”谈容道。
“我没力气了,”竹言蹊哼哼唧唧地如实说,“腿软,浑身都虚,我先坐着歇一会儿。”
这语气跟小孩被抢去了糖一样委屈。
也难怪他没劲,肠胃出毛病最是折磨人,吐来又吐去,还得饿着肚子跟病菌打持久战,就算在医院输了些葡萄糖,但也杯水车薪,照样发虚。
还他妈虚到睡不着觉。
“二十分钟能坚持吗?”谈容蹲下身,好声好气道,“厨房泡了米,下锅煮一煮就可以吃了。”
煮粥前用清水浸泡大米,既节省熬煮时间,口感也会更加绵滑。
谈容显然是提早把米备好了。
竹言蹊抬眼看向对方。
谈容逆光蹲在他身前,冷硬坚毅的面部轮廓被晦暗修饰得愈发柔和。
“……能。”他用舌尖抵了抵虎牙,低声回应。
“好。你先起来,去沙发上坐。”逆光的男人闻言轻笑,起身前在他头发摸了一把,走去厨房,开灯烧起了水。
竹言蹊坐在原地,没换沙发。
等听见厨房再次传来动锅的声响,他两手撑地爬起来,扶着门框探头:“谈教授,筠筠在你房间里吗?”
“嗯,我没让它出来。”谈容将米和油充分拌匀,倒进烧滚的热水里,“它晚上一直想去挠你的门,我干脆把它关进去了。”
竹言蹊听得心里一阵冒糖水。
“别去找它,你们俩都安分点。”谈容盖上锅盖,回头看他,“省得玩起来没完没了,天亮也别想睡着了。”
竹言蹊撇撇嘴,没话反驳。
他拖出嵌纳在厨柜边的折叠梯凳,安分老实地坐了上去。
大米吸饱了水分,还加拌了食用油,下锅后迅速吸收热量,很快煮开了花。
空气中逐渐弥漫起米香,竹言蹊的胃深受撩拨,蠕动加倍。
他深深嗅了嗅,感慨道:“我现在确定了,我不是反胃,我是真的饿了。”
饿到极致就觉不出饿了,但是伤胃还伴着恶心。
谈容让米粥多焖了几分钟,盛出小半碗,哭笑不得地用勺子搅开热汽:“多大的孩子了,连难受跟饿都分不清楚?”
竹言蹊用脚勾出另一只凳子,让谈容也能坐下。
“年纪不大,也就6岁余190多月的孩子。”他眼巴巴瞅着粥碗,接到手里,迫不及待地喝了半勺,一脸感动,“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谈容简单收整好厨台,坐到他对面的梯凳上:“记住这顿饭不重要,以后能分清自己有没有饿就够了。”
竹言蹊噎了下,痛心疾首:“谈教授,你变了,你之前不会这么跟别人说话的。”
“那我变成这样,是好还是不好。”谈容手肘撑在台边,单手支脸冲他笑道。
这对梯凳是实木的,设有高低不同的两道踩杠。
谈容左脚踩在最下面的一杠,右脚自然搁在地面,坐姿衬显的两腿笔直修长,不逊色于时装周的知名男模。
他此刻褪下了西装革履的装扮,一身家居风格的棉质睡衣,置身在柴米油盐的背景中,气场温柔得难以形容。
竹言蹊咬住空了的勺子,眼睛像被针扎了一下,迅速垂敛。
他故作如常地喝着米粥,扬起笑来:“当然好啊,这样更有人情味儿了。”
小半碗粥下肚,难受了一晚上的肠胃总算偃旗息鼓。
被谈容催回卧室躺下,竹言蹊眼睛一闭,不出五分钟就沉沉睡了过去。
也许是睡前惦念谈容托脸对他露出的笑,竹言蹊睡熟后又做起了有关男人的梦。
这场梦真实得令人发指,从旁观者的视角,详略得当地回顾了两人重逢后的大小事件。
从代课代出的师生乌龙,到病后体贴的细心照顾。
回顾到尾声,竹言蹊甚至梦见谈容伸手摸他额头,试着他的体温。
这种被手贴覆的感觉,温暖得不像一场梦。
竹言蹊在梦外经历过一切,清楚记得接下来的额头相抵。
赶在对方收手之前,他终于说出了与实情不符的台词:“谈容,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反正是在梦里,竹言蹊毫无顾虑地继续说下去:“你该不是喜欢我吧。”
他只管在梦里放肆,却不知自己缩在被窝里,哼哼唧唧地小声说出了梦话。
突如其来的两句梦话,镇住了悄悄走到床边,用手试他体温的男人。
谈容僵了半瞬,撤回覆在竹言蹊额前的掌心,低头看他。
竹言蹊睡颜乖巧,呼吸匀浅,一副泰山压顶而不见醒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