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傻没事我瞎(66)
裴衔意也察觉到了,捏捏他的手指,轻轻一声叹:“去吧。”
他折身出去打电话,谢知则回到床边,久久地凝视着于涵,谦恭地叫了声:“老师。”
于涵没吱声,也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眼神涣散起来:“嗯,告诉那两个老东西……我是高高兴兴地走的,谁也不准哭。”
他望了会儿天花板,仿佛看到了什么,目光炽亮,嘴唇动了动:“师兄……你来了。”
游文骥和陆彦博匆匆赶到医院时,于涵已经走了。
听了谢知转告的话,游文骥的呼吸沉了沉,好半晌,才点点头:“看了我们的电影后,他跟他师兄走了。是喜丧。”
向来不苟言笑的陆彦博背过身去,红了眼圈。
剧组放了个假,于涵没有亲人和后人,由仅有的几个朋友来主持身后事,照着遗嘱,将他不多的遗产都捐了。
殡仪馆来了许多人陌生的面孔吊唁,报纸与网上大肆报道老艺术家去世,仿佛于涵生前身周有这么热闹过。
高悬的照片上,于涵的脸依旧冷肃严厉。
谢知想起第一次见到于老师,对方穿着一丝不苟的唐装,盘扣紧系,腰板挺直、坐姿端正。
裴衔意陪他出席了葬礼,见他盯着照片,两指蹭过来,勾住他的手指:“想哭吗?”
谢知摇头,反握过去,握紧了他的手。
滑稽的热闹散场后,游文骥将于涵带回他早就准备好的墓里,和他师兄葬在一起。
他一辈子都很注重“等”字,如今,也终于可以不用再等了。
葬礼结束后,游导陆编不得不尽快走出痛失老友的悲恸,继续繁忙的拍摄。
兵荒马乱的五月初匆匆走过,直到中旬,《沉默的音符》的拍摄正式走向正轨。
剧组资金不多,租来架名贵的钢琴,太过宝贝,只供拍摄用。谢知每天收工回家,都要挤出点时间,到三楼的钢琴房里,将门窗紧闭,一待就是几个小时。
裴衔意也不打扰他,无论多晚,都会给他留一盏灯。如果有事不在,就留张便签纸,写明缘由和回来的时间。
两人虽然都忙,却没有脱离彼此的生活。
拍摄持续到九月,剧组全班人马带着摄像机,在A市跑了个遍,蹿过大街小巷,终于顺利杀青。
最后一幕是在当初于涵训练《戏衣》剧组的剧院里拍的。
工作结束,大伙放松下来,乐呵呵地起哄要游导请客,游文骥笑着答应,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订了附近的饭店,包了个场。
剧组的气氛很好,谢知和他们相处不错。作为主演,难以避免地被灌酒,他也来者不拒,裴衔意来领人时,他已经彻底醉了,蹙着眉独自坐在卫生间洗手台上,和镜子里的自己安静地玩着剪刀石头布。
听到声音,谢知靠在镜子上转过头,镜里镜外,白皙的脸颊醉红,像淡淡扫了胭脂,将那张冷清的面容一下衬得活色生香。
裴先生立时心动爆表,差点没忍住当场就把人给办了。
可惜有色心没色胆,他将谢知抱下来带出去,告别善意哄笑着的剧组员工们,把人顺走。
谢知软软地趴在他怀里,眼皮耷拉着眯了下,又揪着他的手指,继续玩剪刀石头布。
裴衔意觉得有趣,陪着他玩。
酒精麻痹神经,反应迟钝,谢知总是慢一拍,裴衔意逗他玩,次次赢,他闷闷不乐地抿抿唇,别开头不理人了。
裴衔意赶紧将他哄回来,刻意输给他。
谢知满意了,大获全胜后,给了裴先生一个奖励意味的吻,便闭上眼、呼吸浅浅,折腾够睡着了。
裴衔意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盯着谢知的恬淡睡容,简直能憋死。
……真的不能再让他喝醉了。
谢知睡得无知无觉,被抱着走进前院门时,稍稍醒了点神,睁开条眼缝看到裴衔意,又阖上眼,没有动弹。
他像浮在云端,身体轻飘飘的,做了个很美的梦。
梦里是他十五岁那年,在废旧的音乐教室里弹完曲子后,转头看到后排坐起个少年,对方在阳光的照耀下,给了他一个胜过骄阳的笑容。
噙着笑意醒来,裴先生已经勤勤恳恳去上班,枕边的温度已经不在了。
谢知没有赖床,起来洗了个澡,一楼餐厅里照常有裴衔意留下的早餐。他吃完饭,踱步回到三楼的钢琴房,直待到晚上裴衔意回来。
裴衔意当他在为十月底的入学考试做准备,没有直接推门进去打扰,靠在门边发短信:“知知,约定好了不能影响正常休息。”
房门隔音太好,他没听到里面的动静。片刻,门咔哒一声打开,谢知揉揉眼睛走出来,心情不错的样子,跟着他下去吃完晚饭,道:“衔意,再陪我去个地方吧。”
裴衔意自然毫无异议。
两人出行只开那辆黑色宾利,其他的车都落灰失了宠,今天也不例外。
九月天气燥热,谢知穿着白衬衫和长裤,简单干净,像是活在画中、永远长不大的少年。
虽是夏末,但依旧蝉声不断,道旁的国槐结了果,纷纷落下枝叶。转了几个弯,前方换了景色,高大的教学楼晃入视野,裴衔意直至这时,才发觉不对:“知知,来这里干什么?”
——A市一中。
谢知:“散心。”
说完,他苦恼地看了看前门的保安,感觉应该进不去。
裴衔意也不问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自在在地靠在座椅上,点了点自己的唇:“问路费。”
谢知转眸瞥他,摘了安全带,倾身覆过去,大方给出。裴衔意按着他的腰,多要了个小费,从容地指引他找到地方停下车,脱下西装外套扔在车里,带着身后的优等生钻向一中后面的小巷。
裴衔意高中时没少翻墙逃课,熟门熟路地领着谢知到了地方。
这边的围墙相对来说比较低矮,不过对于稚嫩的高中生来说依旧颇高。裴衔意找准落脚点,三两下熟练地爬上去,想拉谢知上来,一转脸,谢知也利落地蹬了上来。
他闷闷地笑,凑过去亲了下谢知的脸颊:“看不出啊,优等生。”
谢知扬扬眉。
两人跳下围墙,躲过操场上巡夜的保安,避开监控死角,先去本校的“名人墙”上看了眼。
每届毕业生各在一栏,掠过许多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谢知脚步一顿,看到了裴衔意。
微光之下,玻璃墙后的照片是十六七岁的裴衔意,青春洋溢、眉目飞扬,满是蓬勃欲出的少年英气,比之如今成熟英俊的裴先生,别有一番风味。
谢知看得出了神。
直到裴衔意咳了声:“知知,不要让我吃自己的醋。”
谢知哦了声,安慰他:“不嫌你老。”
裴衔意:“……”
下面除了简单的介绍外,还有一句评语:裴某顽劣不堪,逃课打架,周周检讨,屡教不改,还能当上CEO,可见人生没有不可能。
谢知没忍住笑了。
裴衔意磨了磨牙,不大乐意地牵着谢知往后又走了几步。
那一栏里是谢知毕业那年的,里面赫然有谢知。
介绍很短,评语更短:身如琉璃,内外明澈。
裴衔意眼前一亮,扒在玻璃墙上,挠啊挠,企图打碎玻璃,把里面青葱稚嫩的小谢知照片偷走。
谢知及时打消他的犯罪念头:“下次回公寓把相册找出来给你。”
裴先生这才把自己重塑成个风度翩翩的人样。
今夜晚风凉爽,两人再次躲过保安,往僻静处走去。一中很大,好在这么多年了,还没翻新变过样,两人都隐约识得路。
踩着遍地银杏叶走到处略显荒凉的教学楼时,裴衔意的心跳陡然加速:“这里是……”
谢知眼底漫上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点点头,和他一起走上楼,往二楼最深处的教室走去。
吵闹的蝉鸣与知了声衬得夜色极为静谧,他们像掠过别人梦境的看客,走过间间教室,来到那间废弃的音乐教室前,同时伸手一推——
年久失修的门轴生锈,嘎吱沉重地响了一声。
时光仿佛倒转,一切皆如当年。
流苏窗帘、排排座椅,还有讲台上的钢琴。
教室内被打扫得颇为干净,但所有的东西都原封不动——是裴衔意吩咐的。
这里是他心目中的圣地,回国后他便与校长磨到了“占领权”,让人常来打扫,维持原样,护养钢琴。代价是给学校捐了栋楼。
这件事他从未对谢知说起过。
月亮将圆未圆,与远处的灯光一起斜洒到讲台上,那架掉了漆的钢琴也被添上几分难言的美。
本来只是想撞个运气,没想到这儿竟是这么幅光景。不需要裴衔意开口,谢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在门口静立片刻,指指教室的后排:“坐。”
裴衔意捏捏他的脸,听话地坐回当了一年听众的座位。
谢知走到钢琴边,调音试了试,发现被调养得不错。
他忙活了一阵,坐到钢琴凳上,没有抬头看裴衔意,修长的手指轻轻扫过月光与黑白琴键,阖上眼,手下动作轻盈如翩舞,沉寂已久的钢琴流泻出优美轻快的前奏,叮叮当当,山泉般悦耳。
这不是裴衔意听过的任何一支曲子。
他托着下颔,一眨不眨地望了会儿谢知,也闭上眼。
愉悦的钢琴声很快变了感情,悲怆沉郁得仿佛压来了催城黑云,慢慢的,琴声逐渐舒缓下来,仿佛跌跌撞撞的孩子找到了依靠,放心地休憩。那琴声像一阵风,一束暖阳,一点一点,吹散笼罩头顶的乌云,温暖得几乎令人想要落泪,温柔浪漫得如同爱人在耳边的低语。
裴衔意的呼吸滞了滞,他悄然起身,走到谢知身边,听着钢琴声卷入风中,逐渐归寂。
谢知睁开眼,仰头时眼底仿若有光:“满意这封情书吗,裴先生?”
巧舌如簧的裴先生一时失了言,几次想开口,都说不出话。最后他俯身撩开谢知额前的碎发,低声问:“从五月到今天,你把自己关在琴房里,是在……”
谢知坦然点头:“太久没碰钢琴,你给了我很多灵感,想要表达的太多,只能抽时间整合。”
他长睫低垂,吻在裴衔意指尖,像一只停留在人指尖的蝶:“献给你,我的缪斯。”
裴衔意顺势捂住了他的眼。
谢知没有挣扎。
他被抱起来,放到钢琴上坐着,眼前黑漆漆的,裴衔意细细碎碎地与他接吻,蛮横地要求:“不准弹给其他人听。”
“好。”谢知清浅地笑了笑,顺从回答。
裴衔意放开捂着他眼睛的手,一双眼眸湿润微红。他摩挲着他的脸颊,忽然道:“谢知,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