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纯真年代(75)
周航从袋子里掏出一瓶水,他旋开瓶盖,递到沈为手上,“那你总得喝点水,你不想吴真醒过来看不到你吧。”
沈为终于看他一眼,接过瓶子,慢慢喝下去。
那是能补充体力的功能饮料,看见沈为喝了,周航也长吁一口气。
喝了就好,沈为留着一口气好好地坐在这,那个人总能少些忧心,从灾情发生开始,那个人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多少让他操心的事,还得分神担心这个不成器的弟弟,铁打的人也会被累垮。
周航在沈为对面的位置坐下来,他看着沈为,沈为也是几天几夜没合眼,神色憔悴,头发凌乱,眼眶中血丝遍布,下巴冒出密密麻麻的青茬。哪里还有个太子样?吴真进去多久,沈为就在这隔着窗看了他多久,何必呢,沈为还真以为他一眼不看着吴真就会死?周航还真不信了,他暗嗤一声。
所以说,沈为就是个天生的苦情胚子。
他适合各种苦情剧情,外加累着一干人跟着他不快活。
从沈为这次回本宅开始,周航也一直是马不停蹄地前后奔忙,到现在为止手头上能安排的事总算都安排妥当了,脑子里的那根弦暂时松下的时候,这才觉得异常的疲惫。
沈为安静地坐在ICU大病房外隔着窗远远看着吴真,周航抬头又看他一眼,他不得不承认,沈为这次还真是在他意料之外。
周航本来以为沈为会要求单人的ICU,他可以换身无菌服进去,自己在吴真身边守着他,以沈少爷的乖戾脾气,这样的事,任何时期他都做的出。
但沈为没有,从吴真生还之后,沈为就再也没有提过任何要求。幸好他没提,并不是说单人的ICU病房他们现在办不到,大灾即是国难,敏感时期,多少双眼睛盯着那个人,多少人等着抓那个人的错处,那个人在平常看来根本算不上事的小动作,放在这节骨眼上都是铤而走险。
排除最重要的这点不提,就周航本人来说,在千百万个家庭毁于一旦,成千上万个重伤的人连就医都难如登天的时候,让他开口去要个单人的ICU,就算脸皮再厚,他也难以启齿。
周航庆幸沈为还知道满足,吴真活着,沈为别无所求。
透过探视窗,周航的目光落在吴真身上,床尾对着他们,病床上孱弱无力,悄无声息的那个人,谁还能认得出那是心有七窍,在他面前巧舌如簧,咄咄逼人半点亏都不肯吃的吴真。
吴真样貌俊美不错,但再美的人落到这般狼狈田地还有什么美感可言,沈为眼神中的痴缠眷恋却丝毫没有遮掩,周航冷笑一下,凌晨的机场,沈为亲口对池涛说吴真是他这一生的最爱,他还记得非常清楚。
周航想起倾力照顾沈为六年,连死都跟他脱不了干系的念薇,沈为,就真的亲口肯定,轻易让另外一个人的意义超过了她。
看吴真出事后,沈为失魂落魄的样,只怕让他用自己的命换吴真一命他都肯。
值吗?为一个跟他相识不到两年的男人。周航再次冷笑,他同样没有忘记沈为对池涛说吴真爱他,他很想问沈为说这句话时的自信,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吴真是多精明的一个人,跟沈为相处是件多难的事,说吴真跟着沈为另无他图,只怕长了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
不过沈为自己觉得值得就好,吴真也最好活下来,给沈为留个念想,也省得他有事没事,无事也要生非地折腾自己,总跟那个人过不去。
(二百)
入夜后的住院处,走廊里等待的人,经过一整天的焦灼,疲惫的或倚或靠的睡去,窗户开着,闷热的雨夜,漆黑的天幕,没有一丝风。
沈为站在探视窗外,靠在墙上,看着吴真,吴真依旧安静的躺在病床上,没有任何知觉,沈为的抬起手,贴着玻璃,轻轻描摹吴真的轮廓,那么亲爱的人,那么温柔美好,却无法给他任何回应。
沈为的眼睛是湿的,只要吴真没有事,他愿意用一切去交换,付出所有,在所不惜。
生死一线的激烈之后,是死一般的沉寂,之前拼尽全力要救出来吴真,然而,此时才是真的,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无力到极点,什么也不能为他做,也是到此时,才真的明白,把吴真从震区带到医院,并不意味着他能死里逃生。
跟走廊里的深夜不同,ICU病房中,护士和医生依然在穿梭,吴真的身上接着许多导线,床边仪器绿色的数据线条闪烁着,有个护士走到旁边,俯下身仔细的看着。
沈为从墙边站直身子,他贴近玻璃窗,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护士的一举一动。
护士看了一会,忽然向不远处说了句什么,隔音玻璃听不到任何声响,片刻后,一个年轻的医生快步走过来,撕下来记录纸快速浏览。
沈为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他现在如惊弓之鸟,已经再经不吴真有任何变故。
但是那个年轻医生拿着数据,向病房另外一边跑过去,另外一个年长的女医生马上跟他一起走过来到吴真病床前。
寒意和恐惧瞬间蔓延到沈为心底,这样的一幕,跟记忆中某个凄绝的画面重叠,许多年前,他曾经这样,看着医生跑向小薇安的病床,抱起她那么小小的身体,紧急仓促的抢救,他曾经这样,被隔在一扇玻璃外,心急如焚,他曾经这样,最后一眼看到小薇安的面容,从此,生死两隔,他曾经这样,眼睁睁看着幼小的女儿,在他面前,走完不足一百天的生命。
“不”,沈为撕心裂肺的嘶吼出声,不可以,他不能失去吴真,他不能再失去吴真。
他荒芜的世界里,唯一的温暖和深情,他不能失去吴真。
不能,吴真,我爱你,我不能失去你。
沈为冲到ICU病房门前,门紧紧闭合着,沈为发疯一样冲过去,捶打着电磁闭合的铁门,门哐哐作响。
沈为的声音像野兽在最绝望的时候发出的凄鸣,“吴真,吴真。”
字字泣血,心神俱碎。
吴真,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所有人都被他的疯狂失控惊醒,门里有护士跑过来,女孩脸上是惊讶的神色,她不敢打开门,沈为更疯狂的拍着铁门,泪如雨下,“吴真,我在这里!”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值班的医生,几个男医生跑过来,却根本拉不住沈为,“先生,你冷静!”
被强行架着离开,沈为的胳膊被钳制住,他拼命挣扎着再冲向铁门,用脚猛踢踹,“开门,开门。”
沈为像一只浑身是血,伤痕累累的动物,疯狂的做困兽之斗。
终于有人紧紧抱住他的腰,“沈为,你冷静,发生什么事了?”
是周航的声音,沈为猛的转过身,揪住周航的领口,双眼血红,“开门,让他们开门!”
周航不明情况,但沈为的状态已经歇斯底里,他向旁边的医生说道,“麻烦把门打开,让他进去看一下病人。”
医生交换了一下眼神,一个医生用胸前的挂牌刷了门禁,铁门应声而开,沈为踉跄的奔到吴真病床前。
医生满面惊异的看着突然冲过去的沈为,沈为扑到吴真床边,握住他的手,凄厉的呼唤着,“吴真,我在这,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吴真!”
伏倒在吴真身上,沈为紧紧箍住吴真的肩膀,泪水瞬间湿透衣衫。
“病人怎么了?”紧随其后的周航焦急的问医生。
“病人没有异常,只是例行巡查,脑电波趋于平稳,所以,让主任过来看一下数据。”医生一头雾水的看着沈为说道。
沈为从力竭的痛哭转过头,“你说他不会死,是吗?”他的声音哽咽颤抖的难以辨识。
“谁说他要死了?”医生皱起眉头,“他的症状在好转。”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沈为忽然眼前一黑,重重向后栽去……
(二百零一)
吴真入院的第五天,入夜,关上的房间门,隔开深夜仍人来人往的走道,病房里静谧无声。
几天心力交瘁的疲惫与分秒不能松懈的紧张,沈为终于熬不住,枕着手臂趴在吴真身边睡去。
本来是长时间的昏迷,但吴真的睫毛突然轻微地颤动一下,接着,又是接连不断的轻颤,没过多久,他的眼睛终于半张半合的睁开。
眼神茫然地投向天花板,又投向墙壁,吴真的头没动,但目光缓慢的逡巡,最后落在沈为身上。
眼神最初还是混沌,他看着沈为许久,双眼中逐渐泛起水光。
目光锁住沈为,瞬也不瞬,吴真其实只能看到沈为发丝凌乱的头顶,但他知道,那是沈为。
嘴唇轻轻上下翕动两次,只是两个字,喉头却焦渴到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手被沈为紧紧握住,吴真试图活动手臂,但全身深入骨髓的疼痛和重伤后的羸弱无力,他用尽力气,也只是左手在沈为的掌心里细小地挣动一下。
那么小的动作,沈为却突然抬起头看着吴真,短暂的怔忪后,沈为转过头对周航大叫:“愣着干什么,叫医生去啊。”
周航快步走出病房,沈为死死的攥着吴真的手,似乎一松开,吴真就会化成一阵烟消散在他眼前。
“吴真,”沈为叫一声他的名字,吴真的听觉并不明晰,但那么模糊他仍能辨识到沈为声音中的沙哑。
“吴真,你坚持住,医生就要来了。”
吴真发不出一丝声音,但他的眼眶湿热。
沈为的手颤抖着,“吴真,你坚持住,我求你,别跟昨天一样。”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滴落在两个握在一起的戒指上。
没过多久,病房门被人从外推开,医生带着护士一个个快步走进病房的时候,沈为依然坐在床边,握着吴真的手。
直到一位年轻的医生对他说:“先生,病人刚醒,我们需要给他做检查。”
沈为终于放开吴真,他走到床尾的位置,看见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把吴真的病床围的严严实实。
他看不见吴真,只能听到吴真的主治医师在跟吴真说话,不停地询问,检查各种反应,对旁边负责记录的医生报出一个个沈为听不懂的专业术语。
检查终于结束,沈为跟着医生走出病房。
吴真的主治医师转头看着他,“就病人这次醒来后的反应来说,手术还算成功,但是,颅内损伤的并发症很多,具体情况还需要密切观察,另外,骨折正在恢复中,依旧不能移动。”
沈为点点头,再回到病房,吴真的目光直直地看向门口。
沈为几步走过去,半蹲在吴真的身边,手指抚摸吴真的脸庞,无限怜惜,小心翼翼。
再次被他的目光注视着,竟像是隔了一世那么久。
吴真凝视着沈为瘦削的面庞,沈为两颊和眼窝都深深的陷下去,眼眶中布满血丝,脸色是病态的苍白。
吴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少天,究竟经历过什么,沈为的焦急和心力交瘁,现在都在他面孔上清楚地写成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