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罪案 强强](97)
狱警擦去眼泪,沉默而固执地摇了摇头。
杀青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如果你非要这么想,那现在就别打扰我,让我安静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就是对我的报答。”
“……你会一直留在这里吗?”赛门问。
“很难说,也许我很快又会回到第五区。”
“也许那时你会需要我的帮助——一个人总会有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即使对方的力量是那么微不足道。”赛门坚持道,“到那个时候,请务必要来找我。”
“如果到那个时候的话。”杀青只得口头上接受。
赛门点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这是个新的变数,得将它也纳入通盘考虑中,杀青默默地想。
第64章 黑暗过往
他光着脚冲下门廊的台阶时,身后的建筑物已经不能称之为房子了,它熊熊燃烧、热浪蒸腾,仿佛一团巨大的焰火在黑夜中凄烈地绽放。
他头也不回地向前奔跑,汗湿的刘海糊在前额,身上还穿着充当睡衣的旧短袖短裤,狼狈得像只刚从水塘里挣扎着爬上来的小狗。他不知道方向,也没有目的地,只是狂奔,直至一头撞上一个正准备上车的男人,被反弹出去,摔倒在水泥地面。
“小鬼,没长眼睛吗?跑这么快找死啊!”那人粗鲁地骂道。
“算了,一个孩子而已。”旁边的另一个男人说。跟块头魁梧的同伴比起来,这个亚麻发色、五官刚毅的男人语调要平和得多,甚至上前把他扶起,随后看见他裸露在外的细瘦的胳膊上,那些新旧交错的淤青和伤痕。“受伤了?需要送你去医院吗?”出于人道主义,男人随口问。
他缩回手臂,试图将它藏在背后,黑眼睛满怀警惕地盯着对方,“不用。”似乎担心被人追赶,他有些张皇地回首望了望,又转头说:“能不能给我一双鞋?”
男人将视线移向他脏污的光脚,上面一些新鲜的划痕正渗着血:“我没有多余的鞋,但可以给你点钱,自己去买。”
他犹豫一下,接过那张钞票,发现身上没有口袋,只好揉在掌心里。“谢谢。”他低声说,似乎耻于受人恩惠却又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我会还你钱的。”
男人十分轻微地笑了笑:“行,如果我们还能碰见的话。”
他点点头,拔腿就跑。之前被撞到的彪形大汉不快地嘟囔:“古怪的小鬼。是碰瓷吗?”
“别计较了,方阵。”浅色头发的男人说,“你没看见他身上棍子和皮带抽打的伤痕,还有些烟头烫疤,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可怜的小东西。”
被叫做“方阵”的黑人大汉耸耸肩:“那句话怎么说的,‘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老子十二岁时就把螺丝刀捅进我那变态老爹的肚子了,懦弱者活该被践踏。”
他们上了车,开了不过几百米,就看见路边那栋正在燃烧的房子,它已经快烧成废墟了,一对中年男女似乎是房子的主人,正站在院门口大呼小叫,激动地咒骂。
“……我早跟你说过不要收养他!他妈的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男主人冲着披头散发的妻子咆哮。
女人不甘示弱地推了丈夫一把:“现在说这种话有个屁用!你干嘛不把他锁好?”
减速开过的越野车内,亚麻色头发的男人朝同伴露出一个戏谑的眼色:“看来我刚刚资助的小家伙勇气可嘉,不是吗。”
消防车的鸣笛声远远传来,方阵望着火光里争吵不休的夫妻,哼了一声说:“好吧,我承认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但他依然是个细胳膊细腿瘦的要死的可怜虫,我在十五岁时足有他两个那么大。”
“你还是没意识到,对一个男人来说,肌肉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他的同伴说,“我喜欢那孩子的眼神,怎么说呢……像头野生的狼崽子。”
“得了吧队长,去年你把‘快客’收进来时也这么说过。”方阵不以为然地龇了龇牙,“我们又不是动物救难中心。”
里奥从路边的一栋两层公寓里走出来。按照方阵给的地址,他又连夜赶回洛杉矶,找到了这处民宅。
里面住着一家五口和两条狗,男主人是个会计师,女主人是家庭主妇,身家清白,没有前科,是七年前搬进来的。他们只知道搬来时房子刚盖好没多久,至于之前什么情况一无所知。
里奥又接连拜访了附近的几户,最后从一个老妇人口中得知,那栋房子在大概十一二年前被一场大火烧毁,原来住的一对夫妻卖掉地皮搬走,开发商重建了房屋,又卖给新客户。
“我还记得他们姓……劳根,没错。劳根先生是个警察,为人比较严厉,但也不至于难以相处,他们夫妇没有孩子,就从福利院收养了一个女孩,后来那小姑娘病死了,他们难过了一阵子,又收养了个男孩。”老妇人絮絮叨叨地回忆,“那是个挺漂亮的亚裔男孩,怕生,不爱说话,劳根先生说他有点儿自闭。”
里奥从口袋里掏出合成照片,给她看上面七八岁大的亚裔男孩:“请仔细辨认一下,这是那个孩子吗?”
老妇人眯眼看了许久:“有点像,但要更年长一点,十三四岁的模样,气色也没这么好。”
十三四岁……里奥沉思片刻,又问:“那场大火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劳根先生说是电路问题。但我明明记得那天晚上他们两夫妻在院子里咒骂,说是收养的那个男孩烧了他们的房子。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那孩子,劳根先生说他离家出走了,他们找了一阵子,后来也不了了之。”
“最后再打扰一下,您知道那孩子是他们从哪所福利院收养来的吗?”
老妇人摇头不知。
里奥只好谢过她,上车后用卫星地图调出附近所有的福利院,一共三家,他决定从最近的一家查起。
方阵说他们就是在这里遇到十五岁的杀青,如果劳根家收养的亚裔男孩就是年幼的杀青,那他为什么要纵火烧毁养父母的房子,之前又是怎么被收容在福利院里的?里奥边开车,边默默想着。
为人严厉的警察养父、遮遮掩掩的失火原因、火灾后莫名失踪的养子……在看似琐碎庞杂的信息量里,隐藏着关键性的词句,如同最重要的那几块拼图,筛选它们,找出之间的联系,最终拼凑出事实的真相,正是身为调查局探员的本职工作之一。
不,去他的本职工作,借口而已!他这样不辞辛劳地奔波,根本与工作无关,完全是私心作祟——他只是不满足于走近杀青,想要更进一步地走进。他是如此迫切地想要探访他的过去,了解他的内心,他想知道那些虚假狡黠的面具是如何一层层地覆盖对方的真实面孔,硬生生将一个柔软单纯的孩子,扭曲成满手血腥、杀戮成性的连环杀手。
之后呢?他不止一次问自己,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自己究竟想要得到什么?为此他迷惘过、矛盾过、愤怒过,也痛苦过,但如今已不再备受煎熬。是的,杀青的过去他无法介入,但未来的生活,他希望能参与其中——他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想通这一点,拘留所探监室里的强暴事件不是决定因素,却是种种感情累积到临界点的一次爆发。
直到如今,他对杀青依然是爱恨交加:身为“里奥”的那个部分不可遏制地被吸引,沉沦于爱欲;而身为“探员”的那个部分却从未罔顾职责,始终深怀戒备。
或许方阵说对了,我他妈就是个神经病。里奥自嘲地笑了笑,后视镜里映出一张略显阴郁的英俊面容——阴郁,却并不犹豫,他一旦下定决心,就绝不回头。
第二次碰到那个亚麻色头发的男人时,他正在一家黑酒吧里,用半根敲破的啤酒瓶脖子,戳伤了一个酒鬼混混的眼睛。后者趁着醉意把他压在幽暗的包厢沙发上,在拉扯衣裤时中了招,捂着眼睛惨叫起来。
旁边两个混混同伙立刻凶狠地向他扑来。他灵活地从对方腋下钻出去,朝酒吧后门奔逃,在男士洗手间门口,再度撞进方阵怀里。
这次黑人大汉没有开口骂他,两拳就把追上来的混混揍昏在湿漉漉的地板上。
方阵拎着他的脖子,像拎只小猫崽一样,走回到自己的包厢。
队长和快客在沙发上玩色子,极光捣鼓了一杯深水炸弹,逼着雪原灌下去。看见方阵带了个侍应生打扮的俊秀少年进来,一干人顿时露出意外之色。
倒是队长一下子就认出了他,微笑着说:“你是来还钱的吗?”
众目睽睽下,他尴尬地蹭了蹭脚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零钞,放在茶几上。“我只有这些,剩下的等发了薪水再还你。”
极光吊儿郎当地揽上他的肩膀,耳环鼻环唇环在荧光灯下闪闪发亮,晃得他有点眼晕,“哟,小家伙挺漂亮,来陪哥喝几杯,剩下的钱我替你还。”
“抱歉,我不陪酒。”
“那陪睡吗?”
他在哄然大笑中变了脸色,挥拳朝对方脸上砸去。对方漫不经心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仿佛捕手轻易兜住一个缓慢飞行的棒球。但这只是声东击西,他曲起的膝盖随即猛撞向对方胯下,极光用另一只手挡住了攻势,嬉笑道:“狡猾的——”话还没说完,头脸被一杯酒水泼了个正着。
原来他在右手攻击的同时,左手已偷偷握住茶几上的酒杯,一心三用,虚实相间,倒让极光因为轻敌丢了面子。
众人发出了一阵不屑的嘘声。
极光用袖子擦去脸上酒水,看着神色如常,眼底却寒光毕露。队长起身走过来说:“自己掉以轻心,就别迁怒他人。”极光悻悻然地扭头走开,队长又问他:“小纵火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是去警局自首,还是报案说你被养父虐待?”
他抿了抿嘴唇,用一种远超实际年龄的成熟与冷漠口吻回答:“有用吗,我的养父就是个警察。至于自首,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为什么要自首?点火前没在他们的饮料里放安眠药,我已经很克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