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子(80)
倒不是孙渡人缘不好,而是谢傥不允许除了他以外的人靠近这家私人医院的这层楼。每天几队保镖轮流看守,护士推车的药物都要被检查一遍,吓坏了不少小姑娘,院长的头都快秃了。
但是架不住人给的钱也多,他们私人医院也确实是为这一类人服务的。
谢傥来了,换了一身无菌服,就进去了孙渡的病房。
谢傥站着看了在床上闭着眼的孙渡,他的脸色很白,不是以往那种白瓷一样的温润的白,是有一点像劣质白墙一样有些死气的白。整张床上,出去他乌黑铺散开的头发,与低垂下的睫毛,入眼都是这样刺目的白——连他的嘴唇都是白的,他眼角的嫣红也早就安静了下去。
现在是孙渡昏迷的第五天,因为子弹的位置与心脏相近,48小时的危险期虽然过去了,医生也说问题应该不大,但是具体多久醒,那得看每个人不同的人体体质。
谢傥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面。
病房很白,除了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听不见别的声。怕冷风涌进来把孙渡冻住了,外面的五颜六色都老老实实地呆在窗外。
谢傥拿出一个本子,和一支钢笔,他看了看床上的孙渡。
他的呼吸还是很微弱,连胸膛的起伏都很小。
谢傥看着孙渡发了一会呆。
不过他一直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就算他发呆,别人也只会以为他在深思什么。
以前他读大学,参加Group work不得不和同龄人交流的时候,他没办法理解同组人在交换意见的时候激动的情绪,就经常这样走神。
这招屡试不爽,其他人都以为他是在思考问题,少有打扰他。
发了一会呆之后,谢傥低下头戴上眼镜。
他开始打开钢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他带来的本子是一个黑色软牛皮外壳的笔记本,有些老派的设计,在开页处还有一个小纽扣皮带,让人可以把本子合上。
谢傥写写停停,时不时抬头看一下一边病床上的孙渡,凝视一会,他又低下头去继续写。
以前最初的时候,他没有什么交流欲望,他的主治医师便建议他每天写一则日记,记录自己的心情,这样的方式他保持了几年,后面在理解到了恐惧,喜欢上极限运动之后,便少有再记日记的习惯了。
倒是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又把这本日记本翻了出来继续写。
谢傥的日记写得很杂乱,他用的语言并不单一,常常是英语夹杂德语夹杂法语,有时候还时不时蹦出来几个中文字。
没有人读得懂。
谢傥写了几句又涂掉,他反复写着写着又看着孙渡,然后又涂掉几句,继续写。
等谢傥终于写好了今天的日记,他抬头又看着孙渡。
孙渡还是没有醒。
于是谢傥又发了一会呆。
他深蓝的眼直直地平视着孙渡的方向,眉眼间充满冷漠冷淡,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沉静漠然。可是如果孙渡醒来,看见这样的谢傥,他一定能瞧见谢傥眼里冰霜背后的茫然来。
不过他还是没醒。
旁边的医疗仪器时不时发出滴滴的声音。
谢傥收好自己的笔和本子,又坐了一会。
直到门外的保镖敲了几下门,谢傥才回过神。
这是安排行程的李助理在通过保镖,提醒他该离开这里,进入下面的计划活动了。
谢傥站起来,他上前把孙渡置在被褥外面的手轻轻放进被子里面。
孙渡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软而细腻,他每天早上晚上都要涂手霜,一身肌肤被他保养得细皮嫩肉的。
谢傥给他盖好被子,又看了他几眼,看他闭着眼睡得还挺香甜,便也不再多做其他,慢慢走了出去。
谢傥关上病房的门,就有保镖上来,“先生,有一位姓杜的先生在门口。”
谢傥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保镖,保镖有些惴惴不安地不敢抬头。
过了一会,谢傥移开了视线,他嗯了一声算作知晓了。
而后他走向门口处,保镖松了一口气,然后快步跟上他。
谢傥人高腿又长,在他快步穿过走廊的时候,黑色的大衣外套都被他带起来翻飞了一角。
“谢先生——”谢傥一出来就看见门口笑眯眯的杜少宇。
他穿着深棕色的厚风衣,今天他似乎是一个人单枪匹马来的,他周围丝毫不见别的人。
谢傥冷冷地看着他,“杜先生。”
他们站在这层楼的门口,一个脸冷得像一月飘雪,一个笑得像三月暖阳,两个人的气势倒是没见出什么高下来。
“这里似乎不是一个谈事情的好地方,”杜少宇环视一圈,又笑着看着谢傥说。
谢傥并不顺着他的话,“很抱歉,”他看着杜少宇说,“杜先生,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言下之意自然是,没时间多和你消耗,有什么事情直接说。
杜少宇挑挑眉,对谢傥的拒绝也不甚在意,不过这也表明一个态度。
杜少宇耸耸肩,“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他说,“只是我发现我与谢先生之间似乎存在一些误会。”
谢傥盯着他,眼里毫无波动,冷得像注视着一个没有生命的物,而不是人。
“谢先生也知道,我是一个生意人,只喜欢有回报的投资,”杜少宇笑着继续说,“当我发现一笔投资有可能最后会赔本的时候,我和别人都一样,抛售手里的股票并不稀奇。”
他似乎有些无奈地抬了抬眼镜,“令人觉得棘手的是,因为前段时间我的一笔小投资,似乎给谢先生造成了勿扰,”杜少宇摊手,像是对什么妥协了一样,“为此,我很愿意放弃这笔小投资,来解开谢先生与我之间的误会。”
说完,他笑看着谢傥,他已经说得很是明了了,他相信谢傥也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
谢傥瞥了一眼面前笑得温和的杜少宇。
“你弄错了,杜先生,”他淡淡地说说。
谢傥抬眼看着杜少宇,“与你为敌的,从来不是我。”
“哦?”杜少宇饶有兴趣地反问,“愿闻其详。”
谢傥回答他,“是孙渡。”
谢傥的眉宇之间的冰雪凌人,他看着微微有些错愕的杜少宇,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杜少宇也不过是愣了一瞬,而后他又笑了起来。
“确实是很出乎意料了。”他说。
他像是毫不在意谢傥的答案一样,有些感慨地说,“与渡渡相处了四年多,倒是没有想到他是这样的人了。”
他说着,也许是灯光问题,镜片上恰好闪过一道寒光,把他嘴角噙着的一抹文质彬彬意味的笑都衬得有些怪异起来。
谢傥没有被杜少宇这样与孙渡暧昧的话噎住。
他平静扫了一眼杜少宇。
“我也很意外,”谢傥静静地说,语调不见什么起伏。
“浪费了他四年,你还不清楚他。”他说。
杜少宇依然是面带微笑地看着谢傥。
只是这一次,杜少宇没有再说什么。
第109章 龙虎斗(四)
一百零七.
将近二月的时候,整个C城已经弥漫着浓浓的春节迎新的气息了。
C城树多又高大,上面挂满了各异的彩灯,有些难得笔直的街道两边的树上的彩灯还组合成了一幅画。
街道上边熙熙攘攘,很多小孩子已经换上红色调的衣服,有些衣服前面嗨锈着金色的老虎狮子福字,寓意美满。
这些小孩子小脸蛋上也是红红的,咧嘴笑着牵着大人,一蹦一跳在街上玩着,走着。而被他们牵着的大人,或是年轻姑娘,帅小伙、或是妇女,中年男子、再或者是老人家们,大多背着才采购来的年货——腊肉香肠,门帘窗花,还有些提早买着的烟火,难得也是一脸朝气蓬勃。
一派喜气洋洋。
而就是这样喜气洋洋的日子里面的清晨,同一条内容的新闻,在同一时间,同一刻——从形形色色不同的人的手机里面弹了出来。
这些新闻的标题取得各式各样,保管不同的人看见了没有不被吸引。
严肃有之,“西南地区最大人口贩卖产业链审判今日开庭”,含蓄有之,“潜伏多年的中国维也纳俱乐部?”,走心有之,“那些走失的孩子,都去了哪里……”,慷慨有之,“禽兽!猪狗不如!这些人居然对孩子做出这样的事情!”,忧国有之,“当今,我们该如何保护自己的孩子?”……
“这是啥子?”
做早饭的妇女,地铁上的上班族,醒来关闹钟的学生,夜班结束的服务员……不同性别,不同年龄,不同职业,不同身份的人,在这一时刻做出了同一个动作——按下这个新闻推送的阅读选择。
而后,哐当一下锅铲掉地上了,“赫”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噗通一下吓得从床上滚下来了,“我艸”一句惊得飙出脏话了……所有人爆发出同一种情感,愤怒,震惊,恶心与毛骨悚然。
新闻内容简单来说,就是老实人卧薪尝胆多年为女报仇,状告PRC俱乐部与运输公司儿童拐卖,人口贩卖,猥亵幼童,涉黄涉黑。
这一条一条的罪状,单是拿出来一个,就足以让人心惊胆战,这么多叠加在一起,不异于狂轰滥炸!
有关这一则新闻下的评论瞬间激增,转发以恐怖的速度飞速上升。
“我cao你妈,这是人干的事情吗??”
“我靠,什么叫涉黄??儿童拐卖和涉黄你他妈给我说清楚,遮遮掩掩收了多少钱??是人干的事情吗?”
“NMSL,今晚你妈骨灰拌饭不得好死,在黄泉路上等着做孤魂野鬼嘻嘻嘻嘻”
“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人,就是一群畜生!!他们知不知道他们这些行为的背后有多少幸福的家庭毁于一旦???”
……
当然,也有不少人注意到新闻提到的,涉嫌违法犯罪的PRC俱乐部与运输公司。
“CNM,这个运输公司我他妈见过!!他们车子我都见过好几次!!现在想想如果里面装的是孩子,简直太可怕了……有多少次我们和黑暗擦肩而过?”
“PRC俱乐部我日听这个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和欧洲那个什么狗屎维也纳俱乐部不会一样吧……”
“牛批啊妈卖批搞个运输公司还低价跑长途卖小孩,卖不出去就自产自销搞在俱乐部里面自己玩??这是人吗??怎么不去死啊??这些畜生有妈吗???”
这是谢傥一方想出来的先声夺人。
谢傥虽然说是一个不怎么玩网络的老古董,手机里面除了微信这个社交软件,就没有其他了——微信还是孙渡给他弄的,因为孙渡有时候喜欢用微信视频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