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37)
许月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轻轻地搓了下发凉的指尖:“……多一条线索也算是好事,虽然……”他舔了下嘴唇,没有把话说完。
虽然这条线索,听起来是那么令人心惊胆战。
叶潮生憋着气,一路把车开得飞快。他大步跨进办公室时,差点和匆匆往外走的唐小池装个满怀。
“叶队,你回来得正好,对比出结果了。是经侦现在手上一个案子的嫌疑人。”唐小池拉着转头往小办公室里走,“另外,我们还查了苗季的消费记录,他在大观山一个度假村定了三间大床房,24号到29号,用的都是他自己的名字。”
叶潮生:“大床房?”
唐小池确定地说:“是的,但是没有查到他相关行程的购票信息。这会刚好是滑雪季又是节假日,往大观山去的路线非常热门,他不会是想现场买票吧?”
“他定的酒店叫什么?”
唐小池想了一下:“是叫……芸海度假村。”
叶潮生正要坐下,闻言动作一顿,扶着办公椅看向唐小池:“芸海度假村?”
“是啊。这个度假村有什么问题吗?”唐小池奇怪地看着叶潮生。
叶潮生摇摇头:“没事。”
叶家是海城酒店业的翘楚,大观山的芸海度假村,和白沙滩的潮海度假村,分别是以他和芸生的名字命名的。
办公室电话响了,是经侦队打过来的。
电话那边非常吵,女人哭天喊地的声音几乎要从电话那头冲过来。
经侦比他们刑侦队忙多了,几乎全年无休,永远都有嫌疑人和受害者进进出出。
去年年底经侦队查了一个偷税漏税兼违规经营的大案,连新年都没过好。其中一个涉案人雷洪,正是和叶潮生他们的物证上检出的DNA 完全匹配的那个人。
“这个雷洪是一个名叫全安医疗器械公司的老总,他们公司表面上的主营产品是一些普通的耗材,实际上是在偷卖一种国家已经明令禁止的医疗器械给私立医院……嘶,叶队你稍等一下。”经侦的同事搁下话筒,出去呵斥了一句,那边吵闹的声音终于弱了下来。
同事回来了,拿起话筒继续说:“有几个患者上当受骗后举报到工商局和卫生局,我们这才立了案。这个案子牵涉到了整个流通环节,从最上游的制造商到最下游的医院,为了这个案子已经忙了两个月了。怎么他在你们那边也挂上号了?”
叶潮生:“他跟我们这边一个命案受害者有点牵扯,得问一问。”
经侦那边很痛快:“行,手续你叫人来办就行。”
叶潮生挂了电话,捏了捏额角,对唐小池说:“赶紧去办手续,今天就去看守所。”
许月看唐小池出来了,才敲门进去。叶潮生见到他,脸色缓和了些,问:“怎么了?”
“我来拿苗语的咨询记录。”许月说。
他们俩昨天一起过的夜。叶潮生只在睡前拉着他亲了一会,亲到两个人都气息不稳就停了,然后抱着被子去睡了楼下书房。
许月没睡好,因为叶潮生家太安静了。他躺在床上直到到快天亮才睡了一会。他这几年里养出了许多怪癖,比如睡觉的时候要开着灯有一点动静。纯音乐或是朗诵读书都不行,最好是带一点烟火气的,热热闹闹的动静,比如电视里的广告那种。
他在海公大宿舍里时都是整夜开着电视的购物频道睡觉。海公大的教室宿舍不大,只有一室一厅,客厅那边开着电视,声音刚好能传进狭小的卧室里,勉强能让他睡着。
叶潮生家是跃层,二楼主卧和楼梯是打通的。月半天亮前摸上了许月的床,蹲在他手边。蓬松又温热的毛皮贴着他的小臂,呼噜噜地开始打呼。许月就着这点小猫打呼噜的声音,黑暗中他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
叶潮生看见了许月眼底的一团青,以为他是学校工作忙累的,冲他伸出手:“过来一下。”
“怎么了?我要赶紧去把这些资料看了。”许月嘴上这么说着,身体还是自发自动地走向办公桌后的男人,顺从地拉住对方的手。
叶潮生拉着他的手,认真地亲了一下,带着柑橘味的香气扑面而来。
“你还专门回宿舍喷了点香水?”叶潮生笑着问道,他之前就有点好奇这件事了,许月以前从来没有表现出这种都市精致男人的倾向,“现在当大学老师都这么讲究了吗?”
他抬头看向许月,意外地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一丝慌乱。那点慌乱慌乱一闪而过,随即被温和的笑容取代,快得几乎令叶潮生感觉自己是看错了。
“只是喜欢这个味道而已。”许月抽回了自己的手,“把苗语的资料给我吧,早点看完,希望能有有用的线索。”
叶潮生把他们带回来的文件夹和U 盘一起交给了他。许月拿了东西就出去了。
分别的六年里究竟发生过什么,真的能完全不在意吗?
许月拿着苗语的资料从小办公室里出来坐回工位很久,心脏还在狂跳。他几乎要把舌头咬破了,才编出一个鬼理由来搪塞了过去。看叶潮生的表情,多半是没有信的。
他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这种感情能维持多久。就像一个凿壁偷光的人,光的控制权并不在他那里,他只能胆战心惊地等着邻居什么时候啪地关了灯。
许月叹了口气,翻开了苗语的咨询记录。
苗语接受心理咨询的次数不能算多,六个月里只有十二次。最开始的两个月很规律,每周都有一次咨询。接着时间间隔变得混乱起来,他最后两次咨询间的间隔长达近一个月。
徐静萍没有处方权,不能给苗语开药,只能做心理辅导。她对苗语采用的是一种所谓的净化疗法,即训练病人对自身情绪的变化客观冷静地对待,不过分沉浸。
许月正在看的这份资料是录音被整理后的文字对话。苗语在咨询中提到的小女孩叫小黄。咨询中第一次聊起小黄时,是徐静萍问苗语有什么爱好,苗语回答说和小黄看电视,打游戏。
徐静萍接着问他小黄是谁,小黄长什么样子时,苗语都用了沉默来回应。
许月看了一半,就觉得有点看不下去了。可能是昨天没睡好,这会一阵一阵地头疼,纸面上的文字像蝌蚪似的都在扭动。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宿舍休息。
叶潮生刚才和唐小池去了看守所,许月给他发了条信息便离开了。
看守所快换晚班时,来了要求见雷洪的市局刑警,雷洪于是被从吃了一半的晚餐前提溜进了会客室。
雷洪已经见过他的律师,对他违法经营的严重程度心里已经有数,这会再见警察,一点也不怕。
“你们警察同志怎么晚饭都不叫人吃完呢?”雷洪是经济犯,不带脚镣,这会坐在叶潮生对面,翘起二郎腿,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哎,我在经侦队没见过你们两个啊,别是假警察吧?”
叶潮生对这种人见得多了,也不恼:\"我们不是经侦队的,是市局刑侦队的刑警。普通小偷小摸的案子交不到我们手里,性质一般的命案也不需要我们出面。\" 叶潮生的声音很冷,“但凡经我们手的案子,主犯不是死刑也是个无期。”
雷洪显然被吓到了,但还强做镇定:“我,我卖的器械可没治死人啊。”
叶潮生看着眼前长得尖嘴猴腮的男人,寒声问道:“认识苗季吗?”
听到“苗季”两个字时,雷洪的表情瞬间变了。他警惕又惊惶地盯着对面的两个警察:“苗季怎么了?”
☆、玩偶之家 十一
“苗季死了。”
雷洪的瞳孔猛地一缩。
人的瞳孔比任何现有的测谎技术都更加精确,它在接收到信息的一瞬间做出改变,是情绪下意识的反射。整个过程的发生,远比大脑支配着口唇部的肌肉说话更快,更真实。
雷洪的表情凝固住了。他的大脑像一块坏掉了磁头的机械硬盘,艰难又费力地思考着,他正要张嘴,话头就被对面的警察打断了。
对面英俊得有些过了头的男人盯着他,像一只在空中盘旋的鹰盯着地面上的一只老鼠,俯冲着发动佯攻:“我劝你想清楚再开口,没有证据,我们是不会找到你头上的。”
虽然社会上把“恋童癖”三个字渲染得很可怕,但雷洪觉得,他并不是个变态。他有妻儿,是个好老公好爸爸,只是有时候格外偏爱那些柔弱青涩的美丽事物罢了。所以那天当苗季邀请他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苗季,是我生意场上认识的一个上游供应商。”雷洪翘起的二郎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他的脑子在高速运转,他摸不清楚警察到底要知道些什么,他只是……
“所以你就把你的DNA 留在了他家小孩的衣服上?”
雷洪震惊地抬起头,他没由来地感觉一阵发冷:“什么DNA?”
唐小池憋不住火气,啪地一拍桌子:“你他妈还装?自己干过什么事都不记得是吧?要把鉴定报告拍你脸上帮你想想是不是?我们没有证据会找到你头上吗?”
“不是不是,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雷洪的脑门上开始出虚汗,“我连那小姑娘一指头都没碰过,我就进去呆了一会,然后我就走了。真的,警察同志。我儿子那天发烧,我老婆叫我回家带孩子上医院。我,我……”
雷洪彻底慌了。怎么会呢?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看了一会。
对面的两个警察明显不相信的样子,雷洪咽了口口水,拼命解释:“警察同志,我真的没有。那天去四季酒店的人只有苗季,我和另一个医院领导。苗季本来也没想让我做什么,他就是让我看了一眼,那天的主角是,是那个领导……”
叶潮生皱眉,雷洪已经慌了,看样子不像在撒谎,但实打实的物证摆在面前也不容置疑。
“说清楚,那个领导叫什么?”唐小池敲敲桌子。
“……是华仁医院的副院长,专门管采购。他们医院之前从苗季手里进了一批理疗仪,苗季说要谢谢他。”雷洪喏喏地说着,“以,以前苗季试探过我一次,我当时没忍住跟他说了两句,所以那天他就叫了我一起去。他们公司在四季酒店两件长租的房子,苗季在其中一间安了摄像头,他自己带了监视器,那天我就跟他看了眼监视器……看了一会我就走了。”
叶潮生靠上椅背抱着手,冷冷地看着雷洪:“不止这么简单吧?这么阴私的事情苗季说带你去就带你?”
“他想让我代理他们公司的理疗仪,后来我说我手上的资金暂时没法周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