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可安可(15)
汪司年脸上青青紫紫,开裂的眉骨都用医用胶水粘合起来。尹白的注意力短暂落在这些都能愈合的外伤上,忽地又盯紧了汪司年的眼睛——他的眼睛又红又肿,像是哭了一整夜。
尹白被护士扶着往前走两步,一惊一乍:“司年,你哭过啦?”
“我哭什么?我把那孙子揍得满地找牙,开心还来不及呢。”汪司年怕在人前失了面子,赶紧冲涂诚眨眼睛,递眼色,“不信你们问他,我是不是这么牛/逼?”
要不是汪司年殊死一搏跟歹徒缠斗良久,涂诚赶到的时候,只怕他已经断气了。涂诚点点头,实话实说:“是挺牛/逼的。”
汪司年毫不客气地顺杆上爬,自我吹擂起来:“不是挺牛/逼,是特牛/逼,也就涂诚来早了,不然我就把那凶手直接拿下了。”
昨夜里那个崩溃恸哭的年轻人仿佛另有其人。
“我先在他裆前这么屈膝一顶,好家伙,估计他下半辈子都得宗筋不举……”
“什么叫‘宗筋不举’?”
“人笨就要多读书,这都不知道?就是月有阴晴圆缺,你却阳痿早泄……”
涂诚一旁默默看着,眼前的汪司年手舞足蹈嘻嘻哈哈地在那儿比划,添枝加叶地讲述自己与凶手对峙的场景。窗外天空澄净,蝉鸣鸟唱,初夏的阳光泼了他一脸,像满头满脸都沾着碎碎金箔。周围人全被他的热腾劲儿给唬住了。
涂诚是个很没劲的人,他自己也知道,尤其亲哥涂朗死后,作为全省公安队伍里打架最狠的男人,过硬的近身格斗技巧只是其中一面,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惜痛,他活得没有欲/望。
这一天,涂诚一直看着汪司年,看着看着,嘴角不经意地轻轻一勾。这人明明就比自己小一岁,却是实打实的小孩儿心性,遭逢过这样的不幸,还能赤心趋向太阳般真诚热烈,多么难能可贵。
汪司年没在医院里多躺两天,就出院准备起新戏了。其实医生劝他继续卧床休息,他却表现得十分敬业。用汪司年自己的话来说,我已经不能唱歌了,再不好好演戏,谁还惦记?
《倚天屠龙》里打戏比台词还多,汪司年原计划提前进组训练,然而涂诚却主动提出,由他来充当汪司年的教练。
“约法三章”立即生效,汪司年起初还挺高兴,小色胚子属性发作,心说涂诚可比剧组那些武术指导帅多了。
但很快,他就后悔了。
涂诚教他的不是电影里那些花拳绣腿,是实打实的真功夫。头一天他就让汪司年脱得只剩一条运动短裤,用那种签字笔在他脸上、身上圈圈画画。
笔尖摩擦于眼鼻胸腹还怪痒痒的,汪司年不明就里,扭头向已在他后背上写画的涂诚虚心求教:“诚哥,这是在画什么?”
“别动。”对方一声诚哥叫得甜糯客气,涂诚却依旧冷着声音冷着脸,“很快好了。”
镜子里,汪司年看见了自己一张大花脸,眼睛被描画得像熊猫,两眉之间连了一道线,人中、下巴都画上了黑黢黢的胡子,模样分外可笑。他抬手捂脸,夸张地喊起来:“你赔老子的花容月貌!”
“这些圈画的地方都是人体要害部位,最易致伤致残。”涂诚上前,掰开汪司年捂脸的双手,扭过他的身体,强迫他在镜子里望着自己,“害人之心不可有,但危险关头,你得有自保的能力。”
汪司年说:“不是有你保护我么?”
涂诚淡淡说:“任务总会结束的,我不会一直都在你身边。”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端的是个好办法,但汪司年刚听见一声“结束”就已经慌了神。他这才意识到,一旦案子告破,他俩就将各奔东西,明星与警察,就像两条短暂交汇的直线,此后将再无交集。
涂诚不知他在想什么,只当他又开小差,便伸手在汪司年额前敲了个栗子:“认真点。”
镜子映出两个男人,涂诚居后汪司年在前,他用手托高汪司年的下巴,拇指在他上唇处那画着滑稽小胡子的地方点了点,说:“鼻中隔连结脸的软骨很容易受力偏曲,以手掌劈打或以小拳击打,都可以使敌人剧痛难忍甚至当场昏厥。”
旋即他又将汪司年的脸抬高一些,手指移至他的喉结处,垂眸望着他的眼睛道:“颈两侧分布着劲动脉与迷走神经,用掌缘斩劈颈外侧或直接以手指戳捏喉结,都可以瞬间使敌人昏迷。”
涂诚教得认真,汪司年却始终没吭声,仰着脸,眼勾勾地望着涂诚。两人这下离得近,气息交融,视线交汇,涂诚忽地微微蹙眉。他看见汪司年眼里竟然噙着泪水。
“怎么了?”涂诚问。
“最近我老做梦,梦见那件事情发生时你在我的身边,徐森与他手下见了你都不敢动,然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所以才要教你格斗。以后再遇见徐森那样的人,你就可以亲手废了他。”涂诚凝视汪司年那双烟雨蒙蒙的眼睛,淡声说,“我说了,案子总会结束,我不可能永远在你身边。”
“可假使……”汪司年的脸被涂诚温柔托着,唇一哆嗦,眼泪居然真流下来了,“假使我不希望案子结束,只希望你永远在我的身边呢?”
还没分别呢,想得倒远。还真是小孩儿心性,涂诚微微一勾嘴角:“这样吧,我向你保证,即使案子结束你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这话就算是认可了他俩的友谊,汪司年高兴地一抹眼睛,摸花了脸上的墨水也毫不在意,开心地说:“那你继续教吧,我这回一定认真听讲。”
但很快,他又后悔了。
理论知识讲解完毕,紧跟着的就是魔鬼训练。体能、爆发力、抗击打能力……样样都落后,样样都要练。涂诚铁面无私,一点不容偷懒,比那些健身私教可严厉多了。
汪司年一次次大汗淋漓地软倒在地,哭天抹泪地求涂诚:“我不行了……再练一分钟……不,再多练一下,我就得嗝屁了……”
涂诚治他的法子也很简单,一句话不用说,只比个“三”的手势,示意“约法三章”,他若不听话自己立马走人。汪司年只能乖乖就范。
如此死去活来地被操练了半个月,汪司年认为自己已经很能像模像样地比划两下,职业水平的格斗选手打不过,但在普通人中求个自保总是没问题的。于是嚷嚷着要出师,其实就是想偷懒。
面对汪司年嘻嘻哈哈地自矜自夸,涂诚没什么表情,只将右手背到了身后,说:“让你一只手,只要你能打着我一拳,以后都不用练了。”
汪司年赌性很浓,当下扬眉笑道:“真的?不准反悔。”
不待涂诚回答,他立马朝对方上腹挥出一拳,练过以后到底不一样,这移动中的一拳有形有质,速度也快。
涂诚轻松避开,汪司年很快再次出拳。他学得挺聪明,虽说短时间里难以大幅度提高身体素质,但一些技巧性的东西掌握得不错。
然而涂诚闪转腾挪,以单手格挡,应付得相当自如。汪司年别说打他一拳,连实实在在地碰他一下都做不到。
这样下去铁定要输,汪司年开始耍赖,扯开粗粝嗓门就嚷嚷:“你单身二十多年,左手的灵活性不比右手差,还是不公平!”
涂诚也站定不动了:“你说什么。”
汪司年一点没觉得自己说错话,挺挑衅地用目光一指涂诚裆部,还笑得意味深长:“难道我说错了吗,咱们不妨当面问问你家老二,问它是跟你左手亲啊,还是跟姑娘亲?”
涂诚也不跟他辩,很有风度地把左手也背到了身后,说那就再简单点,你摸着我一下,就算出师了。
结果……结果当然还是豁出半条命去,也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到。
汪司年大耍无赖,试图用那种下三路地打法,对涂诚来一个“猴子偷桃”,没想到涂诚反应奇快,双手虽然背在身后,可腿脚灵活更甚双手。他一记大力高踢腿,正中汪司年的下巴。
眼前群星闪烁,汪司年痛苦“嗷”了一声,就仰面倒了下去。
好一会儿人都没爬起来。涂诚低头一看,汪司年双目紧闭,面部肌肉轻微抽搐,仿佛癫痫患者发病时的症状。
“司年?”虽然控制着出腿的力道,但对方到底是个手不缚鸡的初学者,他担心这一下汪司年还是扛不住,急忙俯身去查看他的伤情——
地上的人忽然睁眼,冲他噘嘴一吻,同时出手偷袭了他的腰部。
摸到以后立即翻身,生怕对方不肯认输,整个人跨坐在了涂诚的胯上。
“兵不厌诈!我赢了!我赢了!”汪司年乐不可支,俯下身,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涂诚,“谁说我演技差了?”
规则没讲不能使诈,摸着自然就算赢了,所以汪司年手指触碰到他腰部的一瞬间,涂诚坦然认输,也就顺从地被对方推倒在地。
两个人都裸着上身,一上一下近在咫尺,两张脸几乎相贴,而涂诚鼓囊囊的性器就嵌在他的两臀之间。汪司年方才无意识地把一只手搭在了涂诚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脏正在剧烈跳动,一下一下,透穿坚实的胸廓与强壮的肌肉。
如此静静对视了好一会儿,涂诚才说:“你该起来了。”
第十六章 折尽风前柳
一个月特训之后,汪司年认为自己拳脚功夫大有长进,终于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倚天屠龙》的剧组。
《倚天屠龙》里一多半的戏,都将在国家5A级景区雁眠山拍摄完成,那里是美若仙境的国家公园,也是名副其实的深山老林。盘山公路陡峭颠簸,道路两侧壁立千仞,上山十分不易。
宾馆借山而居,住宿条件十分艰苦。剧组为涂诚单独安排了一间,经汪司年要求,就在他的隔壁。两间房仅隔一层薄薄墙板,一有风吹草动,就能及时反应。
入住山里的头一天晚上,山风迅猛,寒意透骨入髓。汪司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也说不上来是害怕凶手还是单纯地失眠,他盯着破旧的天花板数了近千只羊,结果仍然睡不着。
他在黑暗中坐起身,打开一盏幽黄色的床头灯,轻轻敲了敲床头板后的那堵薄墙。
山间宾馆隔音效果相当差劲,如他所愿,很快,那边也回应了他两声。
涂诚也没睡着。
汪司年忽地一阵血热心跳,他把脸贴靠在墙上,对那边的涂诚说:“我害怕,我睡不着,你呢,你为什么还不睡?”
“我守着你。”涂诚的声音清晰有力地传了过来,“你睡吧。”
隔着一堵薄墙,这个男人的嗓音似有回音共鸣,莫名更沉稳、更动听了,像一只神秘的洞穴引人勘探,同时又不令人感到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