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炭同炉(67)
闵霈不敢去想这个故事有其他的结局。
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接近清晨,但是闵霈惊奇地发现门口亮了一盏灯,暖黄色的灯光洒在门廊处。闵霈愣了一下,动作轻巧,慢慢走进房间。
林瑜正在睡觉。
冬日清晨的阳光来的格外的晚,整个房间都是黑蒙蒙的,但是林瑜睡在那里,陷在他的被子里熟睡。闵霈呆呆地看着,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就像是一块温暖的石头滑进了他的心里,一路落下去,哗啦的一下,暖得闵霈一下子不知道要用什么形容词来形容这个人。
这些情感就像一团白色的,纯洁无比的,像梦一样美好的东西,而闵霈的手中拧着那个装满看沉甸甸的过去的箱子,就像拎着一团黑色的噩梦,他不忍用这些东西来破坏这种美好。闵霈弯下腰,偷偷亲了林瑜的发梢一下。
晚安,我的林瑜。
时间停滞在那里,闵霈突然就明白了很多之前他所说不清楚的东西,他一直以来浑浑噩噩,不知轻重,什么事情都随着性子来。遇到林瑜了以后他以为自己懂了很多,以为自己已经承担的起很多东西,其实他还不懂很多,很多东西,他的爱人以及长辈都没有让他承担。
男人的成长往往就是在一瞬间的,就在你明白责任这种东西存在的那一瞬间。
闵霈后退一步,他悄悄地退出房间,拧着那个象征着噩梦的箱子。林瑜还在睡梦之中,闵霈微微带上门。
晚安。
我的爱人。
第七十三章
林瑜醒过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想了想自己昨天晚上到底有没有关门,他是习惯将门关紧了的。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卧室的门半掩着,林瑜套上又厚又重的棉袄,悄悄地套上了脱鞋,他走到了走廊里,然后听见书房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推开门,被里面缭绕的烟雾震惊了一下。
闵霈正在打电话,这人还穿着前几天外出时的那件外套,灰黑色的大衣下摆皱巴巴的,看样子已经坐了很久了。那人身前,各种文件文书在桌面上一次性摊开,闵霈右手夹着一支烟,看了门口一眼后,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左手的电话上。林瑜看到这个场景,悄悄地又把房门合上了。
闵霈和电话那头说了半天,这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来了刚是林瑜来看了自己一眼。闵霈给手机充上电,又把烟盒捏成一团,他摸了摸口袋,站起身来,这才发觉腿坐久了竟然有点麻。
闵霈从回来到现在一口水都没有喝,抽了那么久的烟,喉咙里却一点味道都没有,仿佛失去了味觉。他再看了一眼时间,林瑜应该上班去了。
疲惫感逐渐找了回来,闵霈合上那些资料推开了门,却讶异的发现林瑜今天没有去上班。
“怎么了?”闵霈才问了一句,嗓子就哑到说不出来话了。林瑜坐在餐桌前,正在用手机联系什么,看到他出来了,林瑜伸手示意了桌上的面条一下,“你先吃饭吧。”
闵霈坐下来,摸了筷子,面条放了一段时间,热到是热的,就是有点坨了。当他尝到的第一口,被香烟麻痹了的味觉就像是被强行打开了一样,重新恢复了过来。
林瑜坐在一旁看,闵霈几大口就咽了一大半下去,狼吞虎咽的,估计嚼都没有嚼。林瑜又去倒了一杯水出来,闵大少嗦着面条哗哗作响,他一边吃,一边盯着林瑜的动作,林瑜知道闵霈想问什么。
“我今天调休了,你慢点吃,实在不行我再给你下一份。”
闵霈摇头说不要,他低着头。
“年底多重要啊,你别耽误了你的事了。”
闵霈说是这么说,但是林瑜留下来这件事无形地给他了许多勇气,闵霈昂头一口喝完所有的汤,放下碗来,第一句话就是。
“我找到张落了。”
林瑜的眉毛挑了一下,闵霈重复到,“我找到张落了。”
从今天早上六点开始到现在,闵霈终于要到了张落现在的电话号码。他的消息渠道和韩雪的不一样,要是有人有心躲他,能躲一段时间还是能躲的。
今天有太阳,闵霈和林瑜这两个齐齐不上班的家伙坐在阳台上晒太阳,闵霈把手机放在桌面上,屏幕闪烁,显示一个电话正在拨出去中。
没人接。
闵霈等了一小会儿,站起来把窗户拉开了一条缝,好透气。一旁,林瑜就坐在他对面,正默默地把韩雪给过来的资料全部看一遍。张落的电话总是打不通,但是两个人都不急。
闵霈的手机握久了以后都发烫了,他把通话转为扩音,又把手机扔在身前的玻璃茶几上。在提示音不断响起的间隙中,两个人都沉默不语。
许久以后,闵霈突然道。
“他们说,张落从我身边离开了以后,戒了一段时间的毒,怕留下不好的案底,所以没去戒毒所。因为状况还好,他们家就让他从治疗中心里回去了,张叔以前给我们家开车,技术好得很,但就是对自家孩子管得严。张落不能回闵家这边,后来听说张叔让他出去打工了……”
林瑜盯着闵霈的后脑勺,太阳太好,以至于闵霈黑色的毛发边缘都带着红光。闵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再抓了抓。在手机不断响起的‘无法接通’的电子音背景下,闵霈叹了一口气。
“他啊,比我还不能吃苦,能去打什么工?”
可能这是闵霈这辈子第一次接触到打工这个词的意义,和他以前了解的坐办公室、看资料、跟着大佬出去走访市场、会见各种人物不同,张落这个打工的意义,就是最基层的苦力劳动的意思,从事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事情,甚至连片刻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事情繁琐,薪水微薄,条件苛刻。
张落曾经过着和闵霈一样的日子,从锦城的最高处到最底层,你要说闵霈能理解吗,一下子是肯定不能理解的。
许久以后,电话嘟嘟一下,才通了。那头喂喂了两下,闵霈一愣,然后开口。
“张落。”
“闵少。”张落那一头很明显的是愣了一下,这人飞快地回答了一句,而闵霈正巧说了下一句。
“你最近怎么样。”
“闵少你别来无恙啊。”
这两句话撞在一起,将两人语调中的情感对比的无比明显。闵霈的怀念和张落的不耐烦碰撞在一起,这下两个人都有点尴尬了,闵霈还没想到怎么说下去,张落语气中带着不满。
“怎么了,闵大少您现在记得来找我了?”
林瑜作为第三人,听了这一声后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资料,他看了闵霈一眼,眼见着身前这人的脸色都已经变了。林瑜伸出手,轻轻拍拍闵霈的后背。
没事。
“不是,我……”闵霈有些犹豫,话才到一半就被人打断了,张落冷笑一声,“这可都快一年多了,怎么,知道我吸毒了后大少您跑的比谁都要快。现在又有什么事想要找我了?”
闵霈僵在那里,林瑜起身,坐到了闵霈的身边,他无声地点了点闵霈的手掌心,示易他别慌,别太伤心了。
可闵霈的心情哪是用伤心这个词能形容的,张落出事了以后他想尽办法的去找过了,可是闵家那边想尽办法想把这条线给断了,就凭闵霈这么信任张落这一点,都不能让这个隐患再接触到闵霈。
看到闵霈这边没了声音,张落反倒好奇了,“怎么了,您这是什么事情记起我来了。”
“我……”
闵霈盯着窗外,这太阳太大,不知为何大到他眼睛疼,闵霈找到了话语,“我就是问你,去年四月金溪岭的事。是不是你把我们一行人去温泉区的消息送给了李海生,以至于HD这边中途把聚会地点改在了金溪岭,是不是这样?”
这件事倒是把张落问的搓手不及,他现在正在缅甸一个小赌场里潇洒呢,张落啊啊了俩声,荷官催着他下注,张落于是随口就答应了。
“对,你当时不是坐在我身边,看着我玩手机吗?”张落押了一把大的,追加了一句,“怎么,这事不是怪你没发现吗?”
这一句反问,彻底打消了闵霈对张落剩下抱有的全部期望,闵霈想了很多,最后也只问了一句话出来。
“那你曾经和我说过的那个姓朱的小姑娘,到底存不存在?”
这一个问题,倒是猛地把位于赌窝里的张落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依稀记得曾经自己喜欢的那个有着小酒窝的可爱姑娘。才记起这么一点,这一盘开了,他输了。
“*!”
张落狠狠地骂了一声,都怪闵霈这个电话让他失了神,不然怎么会输。张落想也不想,直接回了一句,“闵霈你到底还想问什么,我们俩又不是一个妈生的,少在那里假惺惺的想关怀我了。我话放在这里,我张落从金溪岭那儿出来了,你他妈就别想让我回去,老子就是什么都不要了,死在这缅甸边上,都比做你一条狗强!”
“你在哪里?”
听到这里闵霈就明白了,张落这是已经彻底回不来了,以前闵霈想着以张落的能力在哪里都会混得不错,想着张家条件也算可以,但是他却没想到张落会到这一步,刚刚那句不是一个妈生的,骤然把两个人的世界拉的无比遥远。
他没想过张落会这么恨自己。
“不是一家人,”闵霈撑着额头,“所以当初你把我资料卖给李海生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你要是肯出钱,李海生的资料我也给得起!”
闵霈被这句话气到手指头都开始发抖了,他脑海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愤怒,愤怒还是愤怒。林瑜放下手里的资料,用力握住了闵霈的左手,他和闵霈两人十指交缠。
“听我说,”林瑜的话就像冰一样落在了闵霈气得沸腾脑海里,骤然让这人清醒了片刻,“如今他已经这样了,你就别指望还能让他回心转意。如果出了国,你就难得把他捞回来。”
林瑜道,“但是你问他,李海生还有他的赌债到底还清了没,怎么还清的。”
闵霈愣了一下,林瑜指了指手里的资料,张落和李海生赌博的开销可不小,当年这两人还不知道为什么能在那么大的债务下脱身,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赌债遗留在外面。照现在这种形式下去,他们现在已经起了想动闵霈的念头,很有以后再遇到什么事,都会打闵霈的算盘。
“我问你,当年你在澳门的那笔债是怎么还掉的。”
闵霈只是随口一问,那一边张落却还真紧张了起来,“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闵霈,那卡是你给我的,你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要是因为怕这件事,你完全可以回来。”
闵霈还是为张落留了一条退路,他无比期望张落只是因为害怕了,才跑到了国外,但是电话那头张落的声音猛地拔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