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燃关系(24)
“嗯?”傅奕珩回过神,一扬手差点打翻水杯,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这些事我竟然一点都不清楚。”
“清楚了又能怎么样呢?去年人就没了,怎么没的也没人去打听,有传言说是自杀,魏燃休学不就为了这,家里又没个男人,妈妈的丧事还得他来亲自主持。”
“自杀……”
傅奕珩目不转睛地盯着魏燃的试卷,掐着手指,又陷入了沉默。
李鼎跟傅奕珩同事四年,知道他人好心善,听了这里头的故事肯定是有点伤感了,但话又说回来,谁不伤感?谁不觉得这孩子身世可怜?但每一届都有一两个这样的学生,混账吧?挺混账的;惨吧?又挺惨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有时候别人想帮忙拉一把都无处下手。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坐回去,捏着颈子上的肉撅起了嘴,也不吭声了。
过了有半个时辰,傅奕珩发完呆,突然站起身,三下五除二卷了试卷就往包里塞,回头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也取了下来。
“干什么去呐小傅?”李鼎看他着急忙慌地往外走,纳闷儿了。
“鼎哥,我突然有点急事得出去一趟,你有空就去六班转转,帮忙看着点晚自习。”傅奕珩语速极快,走到门口扒着门框转身,“回头我给你整一大盒瑞士卷。”
李鼎一听,心花怒放,向他挥拳保证:“就冲最后那句贿赂,以后你们班晚自习我都帮你看了,甭跟哥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当个有尊严的日更作者,嗯!
第25章
傅奕珩把车停在了wave网吧的门口, 熄了火,没下车,也没旁的意思,他就是想来看看魏燃。
有时候下班经过,他也会像这样把车停在稍远的马路对面,摇下车窗往网吧里眺望两眼。有点突击检查的意思, 跟晚自习不定时去班上转悠一圈一样,主要是看看魏燃有没有自觉打卡上班, 还是假借赚钱的名义跑去哪里鬼混了。
当然,视察也有个度,看心情看天气偶尔来一趟, 不可能天天来, 不然有点像是偷窥狂。
偷窥是不可能偷窥的, 傅老师再不济, 也还没到那个份儿上。
今天跟以往路过看两眼不同, 是特地找来的。
从李鼎那儿得知了一些零零散散的故事,傅奕珩就坐不住了,眼前总闪过魏燃那张被重重迷雾遮挡住的脸,傅老师是个不太会委屈自己的人,真想做什么事儿谁也拦不住。所以他就顺从心意来看看,看看迷雾后还隐藏了哪些不为人知的事,看看到底是怎么样的铜皮铁骨,能支撑着这孩子安然无恙地站在天地间,全盘接受命运扔在他脸上的一切。
这要是平常, 魏燃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点出来扔垃圾,顺便躲个懒,倚在门口背风的地方抽根烟,边抽边仰着脖子朝夜空慢悠悠地吐烟圈。
傅奕珩是有点喜欢看魏燃抽烟的,慵懒,沉郁,劲劲儿的。
虽然就对方的小小年纪而言,这副抽烟的姿势未免也太过娴熟,比起老烟枪也不遑多让,但扛不住有些人的气质天生就跟烟草极搭,指间夹根烟的形象也完全找不出任何的违和感。
试想这样一个少年,单亲家庭,母亲罹患精神疾病,教养缺失,素质堪忧,自小混迹于社会边缘,过早体验过这个世界的善与恶,硬着头皮与贫穷博弈的同时,还要以一副柔软的心肠兼顾家人,在他长大的过程中,遭受过多少白眼,又经历过多少罪恶的诱惑?
花花世界,苦中作乐,区区烟草,不过是最不入流的一针安慰剂。
这孩子能长成这样站在自己面前,清清白白,能明是非,识好歹,辩黑白,只有些类似于爱撒谎爱抽烟的小毛病,已经很不容易。
其他的,还能苛求什么呢?
慢慢教就好了,慢慢来。傅奕珩这么想。
手表上的时针与分针呈直角,九点整,魏燃还没出来扔垃圾。
又等了一刻钟,傅奕珩直接从车上下来,迈开长腿,长驱直入地走进网吧。网吧里环视一周,都是些连坐开黑的小年轻,遍寻不见魏燃的身影,傅奕珩心头不由地升起不好的预感,他薅住另一名值夜班的网管,问魏燃怎么没来上班,后者说魏燃临时请了假,有点急事要处理。
一个在校学生能有什么紧急事件需要处理?
傅奕珩掏出手机,先是给魏燃发了条微信,如石沉大海,对方没理。
走回车上之后,他又拨打魏燃的手机,也是无人应答。
直到第五遍,才打通了。
异常疲惫沙哑、不耐烦的一声“喂”,令傅奕珩的心沉回了远处。
他难掩焦虑,急切询问:“你在哪里?怎么不接电话?”
“傅奕珩?”对方按下接听键时显然没注意看联系人,这会儿听到声音还挺讶异,懵了一阵才回答:“我在打工啊。找我有事儿?”
一阵怒火在胸膛翻涌。
“魏燃,我们约定好了的,不准对我撒谎。”
傅奕珩的声音如同裹挟了尖锐的冰棱,顺着信号发射出去:“我现在就在网吧门口。”
谎言被毫不费力地拆穿,魏燃沉吟一声。
傅奕珩敏感地捕捉到他倒吸凉气的声音,眉头一沉,追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能不能先别这么多问题,我这会儿脑袋破了,回答不过来。”魏燃疼得话音都在颤,还有心思打趣他,“傅老师,你是不是特关心我?比普通同学多那么一点点的关心。”
“没有。我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傅奕珩冷漠地驳斥,听说他脑袋破了,胸腔里那股无名火登时烧得更猛了,他大力地踩了一脚油门,沃尔沃的发动机发出一声咆哮,往柏油马路上快速驶去。
“你又跟谁打架了?”
“什么叫又?”魏燃嘶嘶地笑,“我早洗心革面了,真的,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这回是人家非凑上来找茬,真还不是我主动的……”
傅奕珩按了按喇叭打断他:“具体事情待会儿再说,你先告诉我你在哪里。”
魏燃给了个地址,傅奕珩跟着导航一路开过去,发现是个大隐隐于市的小诊所,窝在老旧的居民楼里,外面很随意地挂了个红十字,简陋到让人严重质疑它有没有合法的行医执照。
巷子太窄,车开不进去,只能步行至门口,往里一探,屋里有个看不出资历的赤脚大夫,看上去明明不过四十岁,却已经两鬓斑白,他身上套着件破旧泛黄的白大褂,佝偻着腰,正低着头处理魏燃后颈上的伤口,颤巍巍地用镊子往外挑玻璃渣。
魏燃垂着脑袋,余光瞥见有人杵在门口,吃力地抬起胳膊挥手:“傅老师你来啦。”
傅奕珩站着没动,也没抬手擦拭鼻尖上渗出的热汗,他抿着唇调整呼吸,蹙着眉头检视魏燃全身上下。
就这兔崽子此时的状态而言,实在是让人没心情保持礼貌的微笑。
身上的衣服还是白天上课时的那件,几个小时不见就皱得像是刚从超强马力的甩干机里拎出来的,泥灰混杂着半干的血渍在布料上结了一层硬质的壳,里面衬衣的扣子也不见踪影,袒露着大半的胸膛。头发凌乱,嘴角渗血,可想而知,当时的战况有多惨烈。
魏燃被医生压低了头颅,看不清傅奕珩的神情,只能看到一双光亮如新的棕色皮鞋慢慢走进视野,然后双头平齐,优雅地停在跟前。
魏燃心跳加速,屏住了呼吸。
“医生,我是这孩子的班主任。”彬彬有礼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伤得严重吗?需不需要转去大医院?”
后颈上那个伤口看着像是被碎酒瓶子的玻璃渣划拉出来的,就在衣领竖起刚好能遮住的部位,足足裂了有五公分长,血肉翻出来,边缘还扎着碎玻璃片,看着尤为瘆人。
赤脚大夫不满的目光透过模糊厚重的眼镜扫过来,没好气地道:“去什么大医院,这点小伤到哪儿不都是那么治?我这儿还便宜。”
“您别介意,我就是看这口子挺深的。”傅奕珩环视四周,看到那张用简易行军床代替的病床,以及上面潮湿脏乱的床单时,觉得浑身不自在,“这万一要是感染了……”
“怕感染,浇点酒精就行了。”大夫嘟囔着,拿棉花浸满医用酒精,就这么不知轻重地往血糊糊的伤口上一拍。
看着都疼!
傅奕珩支棱着手,缓缓抹了一把脸,牙根儿泛酸。
魏燃被激得差点跳起来,低低咒骂一声,压着粗哑的嗓子抱怨:“瘸叔,泼酒精之前能不能提前吱一声儿?”
“先疼着,疼习惯了就麻痹了,待会儿好缝针。”
大夫拍拍他脑袋,转身去隔壁房间拿绷带一类的医疗东西。
傅奕珩这才发现这人腿脚不灵便,左脚以畸形的角度向外弯曲着,走路不能正常使劲儿。
“小儿麻痹的后遗症。”魏燃捂着颈子龇牙咧嘴做了一通鬼脸,凑近了小声说,“我跟你一样,头一回看是挺不舒服的,看多了就不觉得怪了。”
傅奕珩转过眼低头正视他,也没第一时间问事发缘由,反而先征询他的意见:“真的不用去医院吗?我看这里不太靠谱。”
“不用,瘸叔挺靠谱的。”魏燃果断拒绝了,疼出来的汗水犹如一层保鲜膜覆在他脸上,一滴滴汇聚到下巴尖上,随着说话的动作掉落在裤子上,“但凡有哪里磕着碰着,我们都来找他,诚信收费,价格惠民,反正就这点皮外伤,怎么搞也治不死人,放心。”
“简直胡闹。”傅奕珩听了这话就来气,转身就出了门。
瘸叔拿着一只类似订书机的东西出来了,奇怪地瞅了眼那个夺门而出的背影:“咦,你们老师出来露个面,话都没说上两句,这就走了?也太不爱岗敬业了。”
“啊。可能是气着了吧。”魏燃褐色的眸子里划过失落,他搔搔鼻子,结果发现手上全是血,愣了一下,扭头问瘸叔,“我脸上是不是特脏?”
“嗯,土啊血啊糊了一脸,跟门口那脏兮兮小花猫似的。”瘸叔把订书机搁魏燃眼前晃了晃,“缝合线没了,今儿就拿这个凑合吧。”
“行。”魏燃没在意,点点头,“轻点儿就成。”
“小鬼,打架的时候你倒是让人家轻点儿啊。上我这儿就甭矫情了,该怎么下手还是得怎么下手。记得别喊出声儿啊,丢人不说,扰民,别害我被投诉。”
“嘁,您什么时候见我叫唤过?”
魏燃笑了声,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上上下下的口袋里摸遍了都没摸着打火机,寻思着可能是打架的时候掉在哪了,加上瘸叔也禁止别人在他这破诊所里抽烟,所以没法儿,只能就这么干嚼起烟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