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地主之恋(10)
他像个被捋顺了毛的大猫,由衷地向饲养员发出了最真诚的赞美:“好吃。”
不知道怎么回事,孙自南总感觉他说着“好吃”,读作“真香”,莫名有点喜感,没忍住低头笑了一声,又假装正经地压下嘴角,说:“你喜欢就好。”
于梁瞪圆了眼睛。他是亲身经历过两次大场面的人,至今还记得他们老板如何被唐教授损得不留余地,也记得老爷子给老板张罗相亲时孙自南是如何气急败坏。怎么一觉醒来天都变了,这两人不但和平地同桌吃饭,老板还主动给唐教授增加了特殊待遇……他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没有见证过昨晚扑棱蛾子大战的于助理当然不知道孙自南为了一瓶盐酸聚六亚甲基胍,差点当场把自己许配出去。此刻他只是夹在两个大佬中间的小电灯泡,楚楚可怜地心想:“我凌晨三点开车上山来送衣服,我也吃不饱……我也想吃鸡蛋饼。”
三人吃完早饭,于梁去睡回笼觉,孙自南和唐楷各自拿了杯咖啡,趁着外头凉快,坐在院子里头晒太阳。
唐楷伸长了腿,侧头问:“你答应过我的承包一星期伙食,是从今早这顿饭开始起算吗?”
“算试吃,开业酬宾。”孙自南懒洋洋地说,“等我忙过这阵子,你可以来我家住一星期,随便点菜,想吃什么给你做什么。”
唐楷险些被一口咖啡呛住,孙自南瞥了他一眼,促狭笑道:“别紧张,不会趁机对你做什么的。”
唐楷扫视过他的细胳膊细腿,疑惑而真诚地发问:“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认为我需要担心被你图谋不轨?”
孙自南:“……”这孙子真狠。
他和唐楷打嘴炮经常两败俱伤,孙自南已经习惯了被他突然噎死,于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搭理他了。
唐楷捧着咖啡杯,不自觉地眉眼一弯。
此时四下寂静,不闻人语,只有山间的风声鸟鸣酬唱相和,阳光犹如碎金肆意挥洒,天地空旷而安宁,却并不寂寞。
唐楷一边看朋友圈的推送文章一边感叹:“咱俩好像两个退休老大爷。”
孙自南刷着微博回应道:“老大爷这么时髦的吗?还喝Espresso,不怕喝出高血压心脏病?”
唐楷:“……”
“不过这地方真挺不错的,安静。”孙自南话锋一转,“等我退休了,就来这儿买栋小楼隐居。”
唐楷:“跟大扑棱蛾子一块隐居?”
孙自南放下手机:“唐教授,我警告你,再说一个字我就要抽你了。”
“其实有虫子也不用怕。”唐楷不以为意地一笑:“如果你隐居的时候愿意稍带上我的话。”
孙自南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那个一直悬在他们中间、彼此闭口不提,却始终不能横跨的问题仿佛终于有了答案。孙自南原以为那必然是惊心动魄的震响,却没想到它来得这样轻快,仿佛闲谈一般,翩翩地降临在这个晴朗的早晨。
轻易到……近乎轻率。
孙自南看起来是个特别能举重若轻的人,但实际上他自己清楚,这些年来走过的每一步,都踏踏实实地留下了脚印,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无不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唯独终身大事,从一开始就十分飘忽,像个被人随手递来的玩具气球,并无多少用心,看着光鲜亮丽,实则一戳就破。
现在唐楷要他把这个气球当成夜明珠保护起来,保护一辈子,孙自南扪心自问,是个正常人都该犹豫一下。
可他胸中仿佛有另一股力量激荡着,想要冲破循规蹈矩的铁牢。就像他希望退休后山中隐居一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始终都在期待逃离、期待自由、期待无所顾忌……期待一切与他个性相反、截然不同的对立面。
Hasty marriage seldom proveth well.
这是hasty这个单词底下的例句,孙自南忘了是什么时候看过的了,此刻却不期然地出现在他脑海中,像是当当作响的警钟,又仿佛某种危险的兴/奋/剂,引诱着他往疯狂的方向一路狂奔。
孙自南扭头看向唐楷,很认真地问了个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你读过莎士比亚吗?”
唐楷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文科水平真的很一般,就知道个to be or not to be,连莎士比亚四大悲剧的名字都背不全。
“那就好。”
孙自南靠回躺椅上,像是卸掉了心头大石,整个人都透着“松了一口气”的懒散感。他仰头望着远方山尖,似乎是不怎么走心地允诺道:“既然这样,退休的时候可以带上你。”
唐楷见缝插针,垂眸瞄了一眼手机,一目十行地扫过百度上关于“婚姻莎士比亚”的搜索结果,看见其中有一条是“莎士比亚关于爱情的名言……草率的婚姻少美满”。
他满意地勾起唇角,随手关掉浏览器,在温煦的晨风中愉快地达成了某种约定:“嗯。刚巧我也不喜欢莎士比亚。”
作者有话要说: 然而莎士比亚又做错了什么?莎士比亚已经很累了……
☆、第 11 章
当初唐楷提出“做一星期饭”这个要求时,孙自南还觉得太简单,等真正操作起来,才发现好难。倒不是说唐教授难伺候,而是两人一个住城西,一个住城北天海大学附近,隔着半个城市,搬到谁那儿上班都得堵车,只能尽量凑出一个两人都不忙的时间段。
孙自南五月底忙完一个大活儿,寻思着终于可以兑现承诺了,谁知菜都买好了,唐楷出国开会去了。等过两天他好不容易回国,又赶上毕业答辩季,整个学院忙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就这么蹉跎到七月,眼看着暑假要来了,孙自南心想这回总可以坐下好好吃顿饭了吧?结果下班路上老爷子一个电话打过来,连句寒暄都没有,开口就要孙自南带唐楷回家参加他老人家的寿宴。
孙自南简直无语:“八字都还没一撇……您让人家以什么身份登门?再说就算要上门拜访也得约个合适日子,寿宴上乱糟糟的什么人都有,去了不尴尬吗?不去。”
孙英:“你们俩不是处得挺好吗,怎么就不能带回来见见?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现在不来,你还能一辈子藏着掖着不让他见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孙自南跟亲爹说话常有鸡同鸭讲的感慨:“算了,唐楷他们学校最近事多,能不能去难说,等我回头问问他吧。”
“别怪我没提醒你,”孙英扔出了最后的杀手锏,“请帖已经送到唐家了。就算唐楷不来,你也得见唐振华,自己掂量着办吧。”
孙自南最烦先斩后奏这一套,火大道:“知道了。没事挂了。”
他把手机丢在办公桌上,咣当一声,把刚推门进来的于梁吓得蹦回了门外,像个土拨鼠一样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孙总。”
“进来。”孙自南沉着脸说,“躲在门后干什么,怕踩着捕鼠夹?”
于梁迈着小碎步蹭过来,像个皇帝跟前伺候的小太监一样:“孙总,九点半有战略规划会议,您该下楼了。”
第一会议室。
孙自南坐在长桌尽头,指尖夹着笔,目光沉沉地注视着PPT投影,面露思索之色。
项目总监的声音仍在继续:“……综上,我建议把疗养生态园作为主打产品的配套设施加入产业链,形成一个比较完整的管理服务体系,这也有助于我们完善产业布局,更加深入地开发医疗健康市场。”
“嗯。”孙自南没有表态,而是转向其他高管,“大家各抒己见,都有什么看法。”
商务总监郑德说:“可以尝试。大部分基因检测公司现在都面临着这个问题,客户花大价钱做了检测,但检测报告怎么解读?没有专业知识根本看不懂;万一查出早期重大疾病怎么治?如果有配套医疗设施,能做到‘早发现早治疗’,那当然好。”
“说的好听,但实际操作起来问题很大。”副总王庚开口道,“兴建生态疗养园势必涉及到房地产开发,我们公司没有这个资质,只能选择合作开发,要么跟地产商合作,变成他们基础设施的一部分;要么跟地方政府合作,等他们投资兴建旅游疗养中心,我们再进驻,但国内目前在建的只有中湘市的荻花谷生态中心,西南过于偏僻,而且离我们也太远了。”
几个高管就这个问题争论了小二十分钟,主要分歧还是在于可行性。大部分人主张开拓新领域,不能死守着一个基因检测的王牌项目坐吃山空;只有小部分人坚持认为生态园是舍本逐末,不仅偏离了生物科技的大方向,还会拉低他们公司的逼格。
孙自南想了想,不置可否,说:“这个不急着立项,需要再论证一下可行性。项目总监来我办公室,没别的问题的话,散会。”
五分钟后,项目部总监刘诚来到办公室,孙自南将装有项目报告书的文件抛给他,随手一指沙发:“坐下说。”
刘诚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搞技术出身,除了发际线微秃外,形象尚可,算是孙自南一手提拔起来的自己人。
当年孙自南入主弘森生物科技时,为了收拾这个破破烂烂的保健品公司,跟他不肯撒手放权的三哥正面刚上,双方拉锯夺权的过程中,原来的项目总监带着孙自南寄予厚望的糖尿病遗传基因开发组,炮制了对公司声誉损害极大的“口服胰岛素”事件。后来孙自南一怒之下踢走了开发总监和整个开发一组,只剩刘诚带领的第二组,抱着破罐子破摔、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基于合作单位东方大学的基因测序成果,研究出了一个灵敏度稍高的单分子液体活检技术,勉强摸到了预测早期糖尿病的门槛。
谁知就是这么恰巧,同年秋天国家召开战略会议,新政策出台,开始大力扶持国内医疗健康产业。这下改革春风吹满地,弘森生物搭上了顺风车,借此机会完成了公司转型,正式跨入了健康产业的行列。
刘诚跟对了领导,被孙自南提拔起来做了项目总监,终于从“保健品公司的传销骨干”摇身一变成了精英高管。孙自南对他一向宽容,毕竟他们有共历风雨的交情,但是刘诚这半年来的表现实在是让他想闭着眼装瞎都难。
“说说,怎么想的。”孙自南道。
刘诚紧张地攥紧了手指,喉结滚动一轮,虚着嗓子又背了一遍PPT:“孙总,这个……我觉得生态疗养园可以作为产业链的下一环,在进行基因检测之后,提供健康管理服务,有针对性地进行精准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