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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香(16)

作者:烟猫与酒 时间:2019-02-15 12:13 标签:父子 有虐

  陈庭森简直有点佩服这个大逆不道的小孩,经历了昨晚那样的对话,他竟然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冲自己笑。
  出门前,一言未发的陈庭森突然发出命令:“今天不要去学校了。”
  又说:“给你的药没抹?”
  陈猎雪愣愣地抬起头,意识到陈庭森在关心他,眼仁瞬间弯了起来:“好。”
  “抹了,谢谢叔叔。”
  陈庭森怪异地看他一眼。
  门关上好一会儿,陈猎雪脸上的笑意才淡下去,他慢条斯理地喝完豆浆,举着手机看自己的脸,额角蹭破的皮和嘴角的裂口已经结了痂,面颊的浮肿也消了,只留下两根淡淡的巴掌印。
  不亏。
  他摸摸自己的脸,想。
  陈庭森今天的状态很不好。
  坐在对面的杨副刀打量着他的脸色,问:“心里有事儿?”
  陈庭森捏捏眉心:“这么明显?”
  杨大夫:“就差在脑门上系个死结了。”
  他拱起肩凑到陈庭森跟前,好奇地问:“昨天相亲,怎么样?”
  “没怎么样。”陈庭森疲惫道:“就那样。”
  “听王姐说你给人回了?怎么着,你拖家带口的还挑呢?”
  杨大夫经历了从陈竹雪到陈猎雪的完整更迭,自己也是有家有室的人,多少能理解陈庭森的种种顾虑,他拉着陈庭森出去“抽一根”,道:“也不急这一年半载的,现在还是顾虑小孩多点儿,等他考上大学了,不用人催你也有心思琢磨自己的事。”
  他一提考大学,陈庭森就想起陈猎雪提出的生日礼物,他现在倒宁愿陈猎雪只是迫不及待的想远走高飞,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斩干净再回来。
  可一想到他居然真有过考上大学以后就不再回家的念头,陈庭森的烦躁又瞬间膨胀,以空气为介质向四周发散。
  烦。
  怎么样都烦。
  杨大夫被他阴郁的脸色吓着了,怕自己说错了话,忙问:“你怎么了到底?”
  陈庭森碾灭烟头,换了个话题:“你儿子平时好管么?”
  “小孩不听话?那你有什么办法,上辈子欠的,除了忍着能怎么着……”
  他嘴上这么说,眼睛里慈父的光几乎要溢出来。正这时,一个来电打断了陈庭森七拐八绕的“取经”,来电人的号码跃然屏上,熟悉得过了头。
  “……我要见他。”
  电话那端的女声带着轻微的电流,从听筒中开门见山地传来,疏远又缥缈。


第19章
  同一个屋檐下,陈家父子的相处模式越发怪异。
  于陈庭森而言,怪在二人越来越不像父子,于陈猎雪而言,则怪在二人越来越像父子。他们先前那种“挂羊头卖狗肉”的父子关系已经彻底变质了,陈庭森连“叔叔”的温暖都吝于再赐给陈猎雪,除了必要的话,他可以连嘴都不张,仿佛陈猎雪是个真正的透明人。
  陈猎雪不惧怕冷落,恰恰相反,他体会到一种奇妙的松快——他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了,他所有渴望亲昵的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可以全无顾及地黏着陈庭森“叔叔叔叔”,放肆自己的目光不加掩盖地黏在陈庭森身上。
  唯一的缺憾是,他不能再轻易用心脏为借口,博取陈庭森的关注了。
  “叔叔。喝粥么?”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从厨房探出头笑微微地问,而陈庭森目不斜视,掠过他径直走进书房。
  这种对话每天发生一遍,区别只在于“喝粥”还是“吃水果”。
  陈猎雪不急不躁地关上火,盛出小半碗粥端到客厅开电视,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边看边喝。
  人可真是容易养成习惯。前几年的陈庭森也是这样,极少跟他共处在一个空间里,只是前阵子多来客厅坐了坐而已,如今再一个人呆着,他就觉得有些冷。
  电视里不知在演些什么,窗户外娑娑地下起了雨,陈猎雪放下凉掉的粥碗往外看,秋雨来了,怪不得会冷。
  冷了好。
  冷了,他可以进陈庭森房间,把他橱柜里的冬装翻出来预备着,把他书房里的地毯铺上,还能每天早上给他准备好围巾和手套。
  天一冷,你的生日也就快到了。
  他揉揉心口,摁住砰砰跳动的心脏,想,有时候倒真希望你能出点问题。
  “一场秋雨一场寒啊。”
  宋琪晃着一脑袋水闯进便利店,不学无术的嘴里蹦出一句谚语。陈猎雪坐在摆货梯子上,从货架前勾着头看他,慢条斯理地挑起眉毛。
  “今年怎么怕冷了?”
  他目光戏谑,绕着宋琪脖子上的围巾打转,把宋琪看得浑身不自在,一个劲儿往下拽:“你哥天天叨叨,烦死人了,跟个娘们儿似的,我妈都没他话多。”
  “多好啊,”陈猎雪笑笑,佯装吃醋,“以前每年的第一条围巾都是织给我的。”
  宋琪耳朵根儿冒火:“婆婆妈妈的……想要就给你,拿走拿走。”
  欢快的背景音乐打断二人的斗嘴,自动门开,有顾客从雨幕里走进来,陈猎雪道了句“欢迎光临”,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对货单上。
  片刻,宋琪小声喊他:“陈猎雪。”
  他朝声源看,眼皮一掀就对上梯子旁顾客的视线,是个中年男人,大约是被梯子挡了路,正上下打量他。
  “不好意思。”陈猎雪笑笑,从梯子上跳下来,给男人让路。
  男人回以微笑,很儒雅:“没关系。”
  他拿了两瓶牛奶,一条纸巾,又对陈猎雪笑了笑,原路折回收银台前,轻声问:“还要别的么?”
  陈猎雪这才发现门边还站了个女人,穿着棕色的大衣,长发卷卷地垂在胸前,见他看过来,迅速背过身去,摇摇头。
  两人离开后,宋琪盯着缓缓关合的自动门嘀咕:“怪里怪气。”
  陈猎雪透过窗子往外看,那一对男女出了门没有立刻走,男人为女人撑开伞,又回头看了一眼,附在女人耳畔说了什么,女人点点头,他们这才上车离开。
  “他俩怎么了?”他问宋琪。
  “跟俩贼似的,进门就都盯着你看。”宋琪说着,用看电视剧的眼神看向陈猎雪,“要是在电影里,那二位就是你亲爹妈。”
  陈猎雪没有情绪地扯扯嘴角,看看车上昂贵的车标,转头继续码货:“那我亲爹妈可够有钱的。”
  这本该是万千怪异顾客中的一对小小插曲,结果两天后,那对男女又出现了,这次不是在便利店,而是在学校门口。
  “你好,你是陈猎雪,对么?”
  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出现在眼前,这次没有恼人的雨水,男人比两天前更显利索儒雅。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轿车里,披着长卷发的女人正坐在副驾驶上,隐晦地往这边看。
  陈猎雪警惕地退后一步,男人立刻释放出自己并无恶意的目光:“别怕,小朋友。”他比了比轿车的方向,温声道:“那位阿姨你也许还有印象,她是陈竹雪的妈妈。”顿了顿,他微笑起来,“现在,她是我的爱人。”
  “……我要见他。”
  江怡曾以为自己一生都不会说出这句话。
  陈竹雪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坠的楼,当时她刚拎了蛋糕出来,距离陈竹雪十米都不到,后来她无数次回想当时的画面,每一帧都是慢动作:她的儿子就像一只幼童形状的跷跷板,挂在护栏上晃荡,两只小手徒劳地在空中抓了抓,就这么头朝下掉了下去。
  “噗。”
  原来人砸在地上没有那么夸张的动静,闷闷的,像一只破了皮的鼓,又或者是摔成了一滩烂泥的蛋糕。
  陈竹雪死了。
  她没法接受。谁能接受呢?
  十分钟前还乖乖喊着“妈妈”,会笑会说话,等着吃生日蛋糕呢,就在距离她十米的地方摔死了。
  陈庭森能接受。
  陈庭森如同一个怪物,从救活了别人的手术台上下来,闯进他儿子的手术室,出来后向她宣布,他们的儿子死了。
  “脑死亡。”
  她没法去理解脑死亡和心脏死亡的区别,她只知道她儿子还有心跳,心还在跳,还在等着爸爸妈妈救他,她残忍的、不可理喻的丈夫,却要把他的心脏捐出去。
  脑袋已经瘪了,还要在他胸口上剖个大洞。
  “你挖我的心吧,陈庭森,你把我的心也挖走吧,你把我和我儿子一起杀死吧!”
  如何熬过那段崩溃的日子,江怡已经忘了,哭嚎、晕厥、争吵与声嘶力竭,牵扯的不止是她与陈庭森的小家,她的娘家和婆家,她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每个人每一天都要来提醒她一遍:你儿子死了。你丈夫要把他的心脏捐出去。
  终于从无数个噩梦里清醒过来,她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离开陈庭森。她觉得自己和陈庭森都是杀人犯,同床共枕的每一夜都让她冰冷崩溃。
  她用漫长的时间让自己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她杜绝与屏蔽一切有关“陈庭森”和他那个可笑的、所谓的养子的消息,关崇的出现使她感激,他用强大的温柔与包容,陪她开启了新的生活。
  在她能坦然回忆过去,能笑着说出陈竹雪小时候的趣事时,她以为自己准备好迎接一个新的生命了,准备好与这个男人孕育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重新去做一个合格的妈妈。
  可是不行。
  她冲进卫生间洗掉关崇留在她体内的精液,跪在浴室的花洒下一边干呕一边痛哭,她没法骗自己,她的陈竹雪还活着呢,就在这个城市里,她儿子的心脏还在跳着,他走得那么可怜,她却要将他抛诸脑后,去当别人的妈妈。
  从浴室出来时她很自责,她以为会面对关崇的不悦与冷脸,毕竟对于任何男人来说,她的行为都太伤人了。没想到迎接她的却是一杯温热的开水,与准备好的避孕药片。
  “去见见他吧,就当了一下心结。”男人把她拥进怀里,温声说。
  江怡把脸埋在他怀里,泪水氤氲在这片胸膛上,她想:我真恨你,陈庭森。
  电话那头的声音与五年前一样,冷静到让人咬牙切齿,显然接到这个电话让他很惊讶,陈庭森沉默了片刻才问:“怎么突然要见他?”
  那种熟悉的焦躁悲愤感涌了上来,江怡有些激动:“他身上装着我儿子的心脏,我凭什么不能见他?”
  “你的状态不适合见他。”陈庭森果决道。
  关崇拿过电话,边安抚江怡边向陈庭森解释意图,那头倾听完毕,良久才道:“这段时间他身体不太好,等天气好起来再说吧。”
  这是个无比拙劣的借口。
  关崇笑了笑,没有揭穿,表示会尊重孩子的决定。
  挂电话前,陈庭森问:“她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多谢关心。”
  那头的语气中有着小小的释然:“谢谢。”
  电话挂了。
  江怡问:“怎么说?”
  关崇看着她极力掩藏于眼底的希冀,想了想,道:“那孩子最近身体不好,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先远远地看看他。”
  可念想这种东西,要么没有,要么就如同春风捋过野草,在心里成片成片地放肆生长。
  查到陈猎雪的学校班级并不难,得知他还有一份在便利店打工的工作,二人倒着实有些惊讶。在那个下着秋雨的傍晚见了匆匆一面,江怡的心头五味杂陈,那孩子那么瘦,又瘦又苍白,眉眼却如同水墨画一样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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