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之交(12)

　　透气窗里透出的斜阳正好投在两人的侧脸上，将孟涟一边的眼眸给映成极浅的棕色，空气里飘着点儿浮尘，孟涟的脸颊被白色的口罩给遮挡着，只露出一双澄澈的眸子来，那双总是乖巧着低垂眼眸正安静地回视着费应行的目光，带着缱绻的柔意。
　　费应行静静地看着，除了止不住心跳加速以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心想，孟涟真好看，即使遮住了脸只露出双眼眸来也好看的过分了。
　　此时，他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将那碍事的口罩给一把拉下，他想俯下身去吮吸咬吻孟涟嘴间那颗柔软的唇珠。
　　这样想着，费应行无法抑制地将手抬了起来，直到快触碰到孟涟的脸边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想做的事情有多么的出格，他整个人指尖触电一般一顿，旋即掩饰性地用手揉了揉孟涟的软发，轻笑道：“一会儿出去，别再让人拍到了。”
　　刚才那一刻，费应行的眼神让孟涟几乎以为对方要俯身亲吻上来，孟涟的心跳很快，整个人全身都是僵直的。并且对方的手触上自己的发顶时，孟涟甚至是有一瞬间失落的，这样异样的情绪让他有些惊讶，他竟然对费应行抱着如此隐秘的期待，但对方却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
　　这样的猜想让孟涟又是羞愧，又有些失落，耳尖通红着垂下了眼帘。
　　见两人一前一后从更衣室里出来，王烈将大脑袋挤进贺音杭和叶挚之间好奇地问：“费三分是什么情况？嚯！费校草原来三分得点很厉害？！”
　　叶挚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王烈挤进来的狗头，“你想多了...”
　　王烈一听叶挚满是深意的语气，作为一个和基佬相处十分融洽且见过大风大浪的直男，他立马联想到一些不太正经的事情，“卧槽，不是吧！你说的三分是指，费校草和斑比在里面搞...”时间也太短了点儿吧...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叶挚一惊一乍地跳起来捂住了嘴，似乎是看见费应行他们已经走了过来，叶挚求生欲极强地警告道：“闭嘴，怎么可能。就开个玩笑，你千万别让费应行听到，他一会儿自尊心又该受损了。”
　　叶挚这人总是改不了嘴贱的毛病，换做平时，他因为嘴贱惹怒了别人，贺音杭都是无条件护着的，可偏偏对上费应行就没了这等待遇，要是把费应行招惹到了，贺音杭是绝对不会管的，只能靠叶挚自己小胳膊小腿儿，单打独斗了。
　　高二7班的男子篮球队刚成立了几个小时，各种各样的状况频发，班长王思伊在一边看着，刚开始还站在场边调停指导一番，此时已经完全放弃似地，和同班的女生们坐在一旁的替补席上唠嗑去了。
　　因为有两个没有经验的新入成员，贺音杭在一边指导新人，于是场上只有费应行和王烈两人在做带球过人和抢篮板的练习，费应行负责往框里投，王烈负责拦截。
　　孟涟坐在一旁的替补席上看着场内，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刚才答应了费应行会留下来看他训练，此刻的孟涟几乎是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盯着费应行一人在看，一旁的王烈都不带瞥一眼的，像一只猫咪盯着逗猫棒似地，可以说是非常敬业诚信了。
　　即使已经训练了好一会儿，场外围观的也不在少数，除了大部分的女生，甚至还有不少男生。他们对新转来的校草费应行可不太感兴趣，主要是为了来围观一下省队选手贺音杭在实中的首秀。玩儿篮球的大都有所耳闻，每年国家队都会从高三学生里招收一名青年队员，往年一般都是出自体育类型的高中，但明年碰上了贺音杭这事儿就说不准了。光是冲着贺音杭这实力，就算是找虐也得来目睹一下自己和天才的差距。
　　结果呢，几个前来围观的男生到了篮球场，好不容易突围了几层围观校草的女同学，进了内圈一看，竟发现未来国家队队员正在诲人不倦地手把手教两个菜鸡运球...
　　而且一旁还跟着个窜来窜去、不知道是在捣乱还是在帮忙的年级第一叶挚。
　　一脸黑线的几个男同学，原以为白来一趟，可转眼一看场地中央，发现一个把篮球服穿出十足骚气的高个子此时正一个远距离起跳，信手拈来似地就是一个灌篮。
　　某人灌完篮，还不忘朝着替补席上坐着的孟涟眨了眨眼，反正怎么帅怎么来。这一互动，简直能把周围那些为了“牵手爆料”而来的女生们给引燃了。
　　这下完了，班长王思伊心想。
　　她看着此时已经爆炸的7班女生群，直觉他们7班可能再一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没能来帮忙的其他女同学们叽叽喳喳地开聊着，八卦的氛围几乎要热烈地溢出屏幕来，王思伊甚至还看到好几个隔壁女篮的姑娘也混在其中讨论，其中聊得最欢的还要属女篮队长郑秋秋。
　　王思伊这下算是没脾气了，她将手机一收，朝着身边的孟涟道：“孟同学，你帮我看着点儿这边，别让王烈和费应行把篮筐玩儿折了就成，我去隔壁女篮那边整顿一下纪律。”
　　孟涟点点头，“嗯。”
　　郑秋秋此时正满脸姨母笑地发着信息，陡然觉得后背一凉，回头一看，发现竟是他们班身高一米六气场一米八的班长王思伊，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她的后背。
　　此时王思伊一走，长椅上就只剩孟涟和班里其他来帮忙的女同学。
　　孟涟同叶挚一比，倒是很有些不同。叶挚作为班宠，属于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类型，而孟涟平时看上去就十分严肃高冷，再加上人长得帅，班里的女孩儿们都不太好意思向他主动搭话，颇有些只能远观不可亵玩的意思。
　　女孩儿们也只得各自悄悄聊着天。
　　“你们觉不觉费校草今天打球打得有点儿刻意的感觉吗？帅是帅啦，总觉得特别像一只开屏的公孔雀...”
　　“卧槽，很贴切了，哈哈哈。”
　　孟涟一听女孩们在讨论费应行，变得有些在意，下意识地就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之前怎么没觉得费应行这么爱耍帅啊，刚转来的时候还挺正常的啊。”
　　“大概有喜欢的人了吧？”
　　女孩儿们说着说着，就意有所指地齐齐朝着一旁的孟涟看去。
　　见周围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自己身上，孟涟一怔，以为自己偷听被发现了，赶忙扯了扯口罩，就差把眼睛都给一并遮里面了。


第16章
　　因为下午的耽搁，孟涟到剧团的时候已经快到八点。
　　刚进门就有工作人员过来给他说他师爷宋老爷子难得过来把关指导了，老人家忙活了一下午，此时正在办公室里休息。
　　孟涟应了一声，向着助理阎嫣交代一句，就朝着二楼的办公室走去。
　　宋秋亭如今年事已高，剧团里的事情全是孟涟的师父在打理。
　　前些日子，老人家才去各地巡演了一个月，这才是刚回Z市。
　　宋秋亭一个月也来不了几次剧团里，但他从前的办公室却一直留着，同几十年前一般丁点儿变化也无。
　　办公室内是很中式的装修，还带着点儿年代的味道。
　　如今外头天色全暗了下来，天边坠着三两颗星子，屋外树木里藏着的秋蝉断断续续地鸣着，而此时屋内就只亮着一盏暖黄的落地灯。
　　空气里是沉香混着金骏眉泡开的香气，清爽又浓烈，这样的香气孟涟十分熟悉，基本上弥漫在他每一段童年的记忆里。
　　窗边上，摆着张金丝楠木的方桌，茶盏和小香炉随意地摆放着，一盘围棋端放在中央。而一旁椅子上，一个老者正架着副老花镜仔细地读着手中的书卷。
　　老人家虽已过古稀之年，仍是贞松劲柏之姿，背脊端正笔直，丝毫不露老态。
　　似是听闻门边轻响，老人放下手里的书卷，朝着门口望去，一见来人，原本不苟言笑的眉眼瞬间就染上些温润的笑意来。
　　孟涟在六岁之前都有些轻微的自闭倾向，直到开始学习戏剧之后才慢慢好了起来。
　　幼时的孟涟长得白白软软一团，葡萄似的眼睛又黑又圆，怯生生的，是个顶招人疼的小家伙。
　　发现异常的是孟涟的姥姥，孟涟从小性格就有些内向，不爱说话，对别的小朋友们热衷的玩具也不感兴趣，反倒是喜欢对着某处发呆。
　　那是三岁时的夏天，孟姥姥提回来一袋红润多汁的水蜜桃，一回家就见小孟涟坐在板凳上认真地注视着客厅里转动的电扇，孟姥姥没多想，进到厨房里清洗水果准备晚饭。
　　大约一小时后，孟姥姥从厨房里出来，无意间一瞥，发现小孟涟竟然还保持着一小时之前的姿势，凑在落地的电扇面前认真观察着。
　　老太太直觉不对劲，走进一看，小小的孟涟已经被冷风吹得脸颊发红，全身发烫起来。但小家伙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仍然非常执着地观察着不断转动的扇叶。
　　当天晚上，孟涟就被送去了医院，发热虽然控制住了，但也收到了一份高功能自闭症的诊断书。
　　直到此时孟涟一家人才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当时孟涟的哥哥孟渊已经上了小学，学校里的科学课正讲到物种和生命，为了完成哥哥孵化小鸡的作业，孟爸爸专门去买了个进口的小型孵化箱回来。
　　孟渊从小就是个细心的性子，再发现弟弟喜欢观察物体之后，就向孟爸爸软磨硬泡地要了两枚鸟蛋来。
　　新来的两枚鸟蛋只有小拇指两个指节的大小，放在五六颗鸡蛋里一对比，小巧又可爱，倒是显眼。
　　而有了鸟蛋，小孟涟就放弃了那台把他吹生病的风扇，端着小板凳，安静地守在孵化箱前。
　　注意力过于集中的他，一天能连续守上两三个小时，目不转睛地盯着短时间内没有任何变化的鸟蛋。
　　大哥孟渊的小鸡进箱早，孵化得也早。三三两两地破了壳，在姥姥和奶奶的指导下，顺利当上了班里最优秀的鸡妈妈。
　　眼看着小鸡们一天天的长大，小孟涟的鹦鹉却还没有破壳的意思。
　　直到哥哥孟渊提着他的一筐鸡去学校交作业了，孟涟的鸟蛋才有了些动静。
　　最先出壳的是一只小葵花鹦鹉，而后面一只是玄凤。当时孟涟还太小，不能准确叫明白两只小鹦鹉的名字，所以姥姥就由着孟涟给它们取名，小孟涟那时说话奶声奶气的，把玄凤唤作阿凤，把小葵花唤作葵葵。
　　于是两只小雄鸟就有了各自的闺名。
　　后来两位老太太听从了医生的建议，决定选择音乐治疗的办法，准备给小孟涟报个艺术类的兴趣班。
　　试着学了好些门类，小孟涟似乎都不太感兴趣。那时候孟涟的姥姥还是国家戏剧家协会的主席，带着孟涟去国家剧院听了场戏。
　　当时上演的是经典剧目《穆桂英挂帅》，老太太发现观赏戏曲时的孟涟和寻常很有些不同。虽说还是同从前一样安静地注视着某处，似乎是穆桂英头上紫金冠的冠珠和摇动的羽毛。但唯一不同的是，孟涟那时的双眸很亮，颇有些全神贯注的意思。
　　后来孟父就请了老师来家里，给孟涟打基础。孟涟从小专注力很强，有超越同龄人的耐心和恒心，基础打得很牢实。
　　再后来就是通过孟涟姥姥的介绍，拜入了宋派，开始修习花旦。
　　这成为了孟涟自闭康复的一个转机。
　　可以说孟涟的康复，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遇上了他的师爷宋秋亭。
　　虽然如今自闭倾向好了个彻底，但不免落下个小毛病，至今都没改过来。这也就是为什么孟涟喜欢安静地观察在意的事物。比如说从前那一台不断转动的电风扇，又或者是慢慢孵化的鹦鹉蛋，还有就是如今的费应行。
　　不仅仅是停留在浅层的观察上，他还会把观察到的事物牢牢地记在心里。
　　非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大概是随着心智的成熟，逐渐由从前正大光明地看，变作了如今的暗中观察。
　　而此时，孟涟刚走进屋里，宋秋亭就招呼着孟涟来同他手谈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