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意抵达(56)
台上麻醉医生已经先一步完成了快速顺序诱导,建立气道并开启麻醉维持,康遂和周子明话不多说,协同普外和神经外科几名医生迅速投入抢救。
这台手术一直做到了下午,众人竭力与死神经过一番争夺,终于将垂危的伤者情况稳住,并第一时间推去了ICU进行后续生命支持和全面监护。
术后普外的主刀医生出去和患者家属进行沟通,康遂和周子明后背都湿透了,俩人签完字,脱掉手术装备,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半限制区的更衣间冲澡,周子明一边龇牙咧嘴捶着肩膀,一边又看了康遂几眼。
“怎么了?有事儿?”
康遂从柜子里拿了东西,问了句,便转身进了隔间,拉上了帘子。
像这种危重急诊手术还跟病房里住院患者的排期手术不一样,这种气氛通常更紧张沉重,要绷紧浑身的神经,随时应对过程中出现的突发状况,不像普通的手术,医生们一边做还能一边忙里偷闲聊个天。今天一打照面时康遂就感觉周子明看他的眼神不对,像有什么话说,但一直没机会说出口。
“你今天……看群信息了没有?”周子明问了句,也进了隔壁隔间。
“没,”康遂“哗哗”地冲着水,浑身总算感觉放松了些,这种连续几个小时高强高压高专注度的手术下来,一般人体力上稍差一点都扛不住,他感觉肩膀后背都僵痛了,“被医院值班室电话直接叫起来的,饭都没来得及吃,怎么了?”
“李广才,今早上在群里发了张照片,群里人都看见了……”
“什么照片?”康遂打完泡沫,打开水冲,下意识跟了一句:“跟我有关?”
“你和小路杨,昨晚上,你俩拉着手往值班室走,被他在背后给拍下来了,今儿一大早就发到了群里。”周子明一口气说完,再没吭声。
康遂那边水停了,接着传来抖毛巾的声音,片刻,他穿好衣服出去到柜子前整理了一下东西,合上柜门说:“你慢慢洗,我去外头等你。”
第56章 多事之秋
照片里确实是拍了两个人的背影,康遂点开看了,照片里走廊不太明亮的灯光下,他握着路杨的手头也不回往前走着,路杨身量矮小些,被拽得小跑了几步,但两人一个坚定,一个紧随,谁也没有怯懦回头的样子。
好像没什么可遮掩的了,那两只紧紧攥在一起的手,掌心严密贴合着,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下边李广才跟了一句调侃:还是康大夫有福气啊,大半夜的还有人来送爱心宵夜,咱们值夜班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待遇,这真是羡慕不来,哈哈。
康遂没什么想法,他只是觉得大概是从早上饿到现在,经历了长时间的体力透支和精神高度紧绷,胃里开始翻涌起一阵阵不舒服。
有点想吐。
群里没人接李广才的话,只有半晌过后,刘住院总扔了张表格上来,说:下个月的排班表出来了,都看看哈,有谁需要调整的跟我说一声,我好提前协调。
周子明回复了一句:我没问题。
下边接着跟了一长串“没问题”,把那张照片和那句调侃给顶了上去。
众人对李广才的这种行为大概是很不齿的,因为他再怎么表现得不经意,再怎么把这假装成一个同事之间热络的玩笑,他发这张照片时所包含的恶意也已经不言自明,而他想要的效果,确实是达到了。
科里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这几个月下来,对路杨这个人早已经不陌生,小伙子隔三差五往这儿跑,见人就笑,科里没人不喜欢他,也没人不知道他是冲康医生来的。他俩的关系确实特别好,俩人也从没把这份好藏着掖着过,他们亲近,但具体这其中是沾了点儿亲戚关系还是别的什么,没人会去多想,更不会往那方面想。李广才这张照片,算是揭露了一个惊天秘密,也从侧面佐证了康遂多年来在工作生活中向来跟女性保持礼貌距离的缘由,于是眼下,李广才这一手自以为的不显山不露水,一边换来了众人的鄙夷,另一边,也确实令所有人内心震惊且恍然大悟:不会吧……原来康大夫他,竟然是……
“你跟小路杨,真是那种关系?”回病房的路上,周子明跟康遂并肩走着,低声问到。
“是。”康遂坦然承认。
周子明皱了皱眉:“你知道我问的什么意思吧?我是说,你们两个……”
康遂笑笑,看了他一眼,“就是你指的那个意思,我们是恋爱关系。”
周子明倒吸一口凉气,两人快步走出忙碌的急诊区,穿过长廊,到了医护专用电梯前,周子明伸手按下按钮。
“年纪小了点儿。”他沉默半晌,又说了一句。
“二十了,”康遂说:“大家都是成年人,我可没有诱导小孩儿。”
“你……”周子明看他一眼,心里也着实佩服都到这时候了,这人还有心情开玩笑,“你到底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啊?我怎么从来都一点没看出来?”
“早着了,大学那会儿吧,这种事看不出来也正常,也不是什么有必要到处说的事儿。”
“牛逼了你,”周子明叹了口气:“你定科过来从住院医开始咱俩就住一个值班室住,这都好几年了,我硬是一点儿没发现,光感觉你这人处事挺有分寸的,跟科里护士女大夫的从来不多言语,我是真没成想啊……”
“现在想想也不迟,要是觉得别扭,可以申请调换一下值班室……”康遂话里带笑。
“你少来,我调个屁,”周子明瞪他一眼:“你可别误会我啊,我对这些向来都是理解尊重祝福,再说现在这还是别扭不别扭的事儿吗?我是看李广才是在成心使坏,他想给你使绊子你知道吗,所以你还是得防着点儿。”
“嗯。”康遂答应了一声。
“不过你放心,”周子明说:“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坚定站你这边儿的,咱们是铁搭档。”
电梯来了,康遂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俩人一起走了进去。
回到科里,办公室和走廊依旧人来人往,同事们像往常一样忙碌着,照面时也依旧熟稔地打着招呼,但康遂明显能察觉到周遭那一束束不动声色扫过来的视线,在他周围缠绕着,让气氛变得微妙。他走到自己办公桌前拿起水杯,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喝,想压一压胃里的不适,郭颂电话就打了过来。
“师兄。”他接起来。
“十九床准备明天出院,你今天有空过来看一眼吗?”
十九床就是那个晚期软骨肉瘤截肢的年轻人,郭颂一说出院,康遂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他说:“我现在上去。”
肿瘤的扩散终究还是没能遏制住,虽然这已是众人预料之中的结果,但看着病床上已经进入弥留状态的年轻的生命,康遂还是陷入久久的沉默。
“大概也就这两天了,”郭颂在旁边低声说,“家属的意思是想在他临终前,带他回家。”
“车都安排好了吗?如果想一切顺利的话,路上应该还需要设备支持。”康遂弯腰捏了捏年轻人皮包骨头的手腕。
“我叫了院里的救护车送他们回去,其他药回头就撤了,剩下的就是开一些止疼镇定之类的。”
“费用我来付吧。”
“不用,这些你别管了,你尽力了,康遂,能明白我意思就行。”
“谢谢师兄。”
郭颂忙去了,老两口东西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康遂站在床边还没走,老头拿出一张纸递给他。
“康大夫,这是孩子还清醒的时候写的字,说走之前给你。”
康遂接过来,打开。
能看得出那时候年轻人就已经写得很吃力了,笔画歪歪扭扭,弯弯曲曲,只有六个字。
——康医生,谢谢你。
康遂把纸原样折好,忍住眼眶的一阵酸涩。
“我很遗憾……”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