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清醒一点！(139)

　　郑姚忍住踹查摄影师一脚的冲动，微笑着摆了摆手，拒绝了身材火辣的美女，也不再乱看，独自一人来到查客醒之前坐着的礁石上，找了根树棍，专心致志地抠蛤蜊。
　　阳光晒着他赤裸的脊背，他想起了六岁那年。
　　郑和光对姚纭说，带走什么都可以，钱、车子、房子，除了郑姚。
　　那天风和日丽，午后的阳光晒着脊背很舒服，小小的他趴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一趟又一趟，往车上大箱小箱搬东西的姚纭。
　　他问：“妈妈，你要抛弃我吗？”
　　姚纭仰起头，笑着告诉他：“我不会为了你，放弃我的人生。”
　　他从来没有怪过姚纭，可是他从此讨厌晒太阳。
　　他曾经在同样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突发癔症般翻窗出去晒太阳，于是，在二楼的屋檐上，看到了转头就跑的查客醒。
　　他的愤怒仿佛穿越了时空，他毫不迟疑地追了上去。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主动去追一个人。
　　姚纭为自己的人生放弃了他，查客醒……
　　郑姚抬起头，发现查客醒正举着相机对着自己。
　　隔着镜头，视线相撞，查客醒偏了偏头，露出一个微笑。
　　温柔、平和、包容，已经没有了偏执与疯狂的笑。
　　郑姚再度低下头。
　　他的鼻子很堵，眼睛发涨，头很晕，他好像中暑了。
　　………
　　那晚气象预报说会有流星雨，他们租了一个带天窗的大帐篷，一起在沙滩上搭了起来。
　　查客醒的动手能力一点都不差，他其实并没有四肢不协调，他只是……目光永远看着前方，总会忽略两侧的障碍物，比较容易摔倒。
　　他们钻进帐篷里，查客醒举着露营灯，细心地把所有蚊虫都消灭掉，然后拿出一小罐止痒药膏递给郑姚。
　　郑姚一直光着上身，被蚊子叮了很多个包。
　　郑姚知道只要自己不接，查客醒就会用尖尖的手指蘸着药膏，一个点一个点的，细心地为他擦药。但他觉得没意思，擦来擦去也不会发生什么，撩得起了火，还不是得靠手。
　　郑姚最近几天，已感觉忍无可忍，等着查客醒跪地求饶的目标仿佛坐了热气球越飞越远……他时常有冲动，想要把查客醒的裤子扒下来，自己坐上去……
　　不然就今晚吧，忽悠一下小混球儿，告诉他流星雨下接吻，就会永远在一起，然后畅快地来一场户外帐篷PLAY，彻底把他那离谱的念头终止。
　　郑姚胡乱想着，接过来药膏，抠出半罐，自己涂了起来。
　　查客醒静静地注视着他，即使看到他涂得乱七八糟，也没有伸手帮忙。待郑姚涂完后，又递给他一张湿巾，随后便躺在一边，双臂垫在脑后，专注地凝望着星空。
　　“郑姚，那是你的星座，水瓶座。”查客醒说着，抬起手臂，手指向夜空中偏南的位置。
　　郑姚有过那么多女朋友，总有几个女孩对星座特别感兴趣，他当然听过一些相关的东西，但天上的星星繁多，他完全看不出来。
　　“你是什么星座？”郑姚问。
　　查客醒沉默了一会儿，答：“处女座。”
　　“哈哈哈哈——”郑姚顿时乐不可支：“怪不得。”
　　“不要有刻板印象，我这种不讨喜的性格和出生年月日没关系……”
　　“你的性格很讨喜！”郑姚很不喜欢查客醒这么说：“你不要相信傻逼的话，你才不是塑料盆栽！”
　　“哈……其实当塑料盆栽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不会枯萎，那个傻逼某种意义上是高估我了。”查客醒稍作停顿，再开口，温和的男中音低了几分：“你问过在大学同学眼里，我是什么样子……同学确实没说过我什么，但流传下来的说法是，我白天上课，晚上健身，是个不睡觉的怪物。”
　　“不睡觉，那你还能长这么高可不容易……”
　　“我打过生长激素。”
　　“什么时候？！”郑姚猛然坐起。
　　“十九岁，医院拒绝，所以我自己打过三次。不良反应比较大，又查了资料，好像超龄确实没什么用，就放弃了。”
　　“你这个傻逼，你都这么高了为什么——”
　　“我怕比你矮。”查客醒自嘲地笑了笑。
　　郑姚简直想给他一拳，查客醒十八岁的时候只比他矮那么两三公分。
　　“我那时总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查客醒还是遥望着星空，声音很平静：“郑姚，我和你说这件事，不是想让你感动或者愧疚，而是想告诉你，我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太正常……”
　　郑姚当然知道查客醒不需要他的感动或者愧疚，该死的小混球儿连扑车那么大的事都瞒着他。
　　被迫揭开真相了，还要求他忘记。
　　“SC高地的计划，差一点在我研究所毕业那年冬天执行……我那时做好了准备，和你一起留在LON，永远不再回国。”查客醒顿了顿，随即笑起来：“但有个坏心办好事的傻逼，毁了我第一个堡垒，所以，我们都幸运地躲过了，我脑子最不清醒的时刻，一定会犯下的罪。”
　　第一个堡垒……是那栋被烧掉的别墅吧！
　　“毕业的时候，我……总之，离开LON，回到CN的我，完全正常起来。虽然每年冬天会去SC高地待一周，但那更像是一种仪式，是自导自演的独角戏，是在证明，我还有能力拥有你。”查客醒徐徐诉说：“两年半以前，看到那则新闻，我产生了那样的念头……但决定放弃不是疫情的关系，疫情是我给雇佣兵组织的理由，我放弃是因为，我知道，如果你在刚刚失去深爱的父亲时又失去自由，你会痛不欲生……就是这样，我会突然疯狂，但很快可以清醒。”
　　“那天为什么不说？”郑姚低声问。
　　如果那天得到这样的解释，他不会勃然大怒，错手伤了阿醒。
　　“我那天……不正常，在你身边，我一直不正常。”查客醒似乎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只能如此回应。
　　郑姚下意识在沙滩裤兜摸索，没有找到烟，泄气地踹倒了脚边的露营灯。
　　帐篷里变得更加幽暗。
　　“在联系你之前的四年里，我像个正常人一样工作生活。只要不见你，我就可以控制自己。我没有喜好，也没有欲望，像一杯反复沸腾又逐渐冷却的白开水。”查客醒的声音舒缓。
　　“什么时候会沸腾？”郑姚忍不住问。
　　“你挽着佳人，出现在离我几十米外的时候。”查客醒苦笑：“我的杠铃重量，在见到你之后，都会往上加一加。”
　　“哈……这么说，我还是你能突破训练瓶颈的关键呢！
　　“是啊，我能举起如今的重量全靠你——要开始了！”
　　话语未落，一根迅疾的银针划破沉沉夜幕。查客醒不再言语，他仰着头，双眸闪烁，静候即将到来的流星雨。
　　于是郑姚重新躺回去。
　　他从不相信任何天文现象能为爱情或愿望提供保障，这样的想法他一贯视为“扯淡”！
　　这一刻，他莫名其妙地想扯个淡……他想许个愿。
　　然而，此后的十几分钟里，夜空依旧沉寂。
　　他的淡没能扯成。
　　查客醒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们分开后，我会回到原地……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要回到那种‘白开水’的生活中。我需要一个不再敏感脆弱的自己，不再猜忌怀疑的环境，不再反复拉扯的情绪……”
　　郑姚扭头看向查客醒。
　　“让我的自尊，能够原谅自己。”
　　自尊……
　　那个揭开了绑架案真相的夜晚，阿醒也说了类似的话，他说……
　　“没有人能让我放弃我的自尊，你也不行！”
　　所以古玩店一夜之后，遇到了玲玲的查客醒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他，哪怕面对死亡，也没能让阿醒动摇这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