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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之春(163)

作者:刘八宝 时间:2024-08-13 09:39 标签:破镜重圆 狗血 虐恋

  陈藩和沙发上的男人同时抬起眼睛,看向来人。
  走到沙发前的,是个肩宽腿长,身形高大的男性。陈藩乍看之下甚至以为这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不过很快,他就发现对方身上带着一种奇怪的,介于青春与成熟之间的糅杂感。是个男孩子。
  这男孩长得太高了,面对沙发上“贺老师”撒娇耍赖伸着胳膊求搂抱的姿势,他不得不倾身坐到扶手上迎合。
  这下陈藩看得更清楚了。
  少年人短发剃得很利索,眉弓高耸,眼窝很深,鼻梁却兀地拔起来,嘴唇呈现出微妙的肉感——过分英俊出彩的长相。
  陈藩皱起眉头,酒精不容许他的大脑再做出更多反应,下腹一直隐隐烧灼着的燥热更甚。他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这大堂的一隅。
  然后他被引爆了。
  “贺老师”醉得厉害,本来意识就不大清醒,在年轻男孩到来之后身体更是松弛,整个人软趴趴挂在男孩怀里,任由对方如何拍打摇晃,都没有太大的反应。
  而那个男孩子在确认了这一点后,脸上露出了一种十分明显的,克制的,鼓足勇气时才会出现的神情。
  他将烂醉的男人拥进怀里,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接着低头往男人前额郑重其事地吻了一下。
  陈藩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轰鸣着冲向天灵盖,拳头捏得死紧,下一秒就要暴起蹬翻眼前的屏障,狠狠把沙发上的一幅和谐画面撕碎!
  “陈总?”
  他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女声。
  回过头,是刚才接风宴上用沟给他递房卡的那个“新人”。
  这女孩此刻正带着一副求救的表情望过来,整个人被搂在一个面露尴尬的胖男人怀里。
  “张总?”陈藩皱着眉毛看向二人。
  胖男人醉意朦胧,摇摇晃晃,但掩不住面色上的尴尬。他平时是没什么资本招惹陈藩的,今天狐假虎威灌了陈藩好几轮,现下在外面碰上正主,又没了“老虎”撑场子,脸色由红转绿,手中狠掐了一把乱叫人的女孩。
  “陈,陈总要走了?”胖男人醉醺醺开口,脸上的笑都客气了几分,讨好道,“徐,徐先生接完……接完那个电话,就走了,嗝。让咱们,自,自己玩,玩玩散了,嘿嘿。”
  陈藩一挑眉毛:“张总今晚尽兴了吗,怎么这就走了?”
  那张总大手一摆,把身边姑娘松开来:“尽兴!尽兴!陈总玩好了吗?”
  说着,他又将那姑娘往陈藩这头推了推:“你,你去陪陪陈总,这难得回来一趟,得舒坦舒坦!”
  那姑娘眼见着救命稻草递过来,伸手就要接。
  哪知道陈藩玩味地看看她,目光从大开的衣领,扫到被人推得高高的裹臀裙摆,而后轻笑了下:“我还有事,春宵苦短,你们快去吧。”
  那女孩脸色一下变了。
  陈藩不再看她,伸手了然地拍了拍姓张的肩膀:“叫好车了?”
  “叫好了。”姓张的挺着肚子,一把攥住陈藩的手,“陈总,咱们下次,下次再聚!”
  “下次聚!”陈藩把手抽回来,头也不抬地嘱咐旁边的漂亮姑娘,“给张总照顾好了,注意安全。”
  那姑娘哭丧着脸点点头,跌跌撞撞扶着人走了。
  对付完这一摊,陈藩猛地把目光转回休息区沙发上,只见沙发里陷着一个灰扑扑的影子,那年轻男孩居然不见了。
  扫视一圈,他终于在礼宾部逮住了一个高瘦身影,那孩子竟然是在排队开房!我操!
  陈藩一下子怒不可遏,他妈的这还了得?!这还了得?!
  他双目赤红,一个箭步闪出屏风,杀气腾腾冲到沙发跟前,拎起沙发里的人就往电梯口走,走出一地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剽悍气息,吓得原本已经进了电梯的一对情侣哧溜窜出来,把空荡荡的电梯让给了他们。
  陈藩脑子里像是灌了一团岩浆,稍有不慎便要喷发,烧得他妈的方圆百里生灵涂炭。
  他摸出刚才洗手间里小男孩给他的房卡,啪嚓拍到感应区,电梯上行带来的失重感让他更加目眩。
  被他按在怀里的男人嘟哝了两句什么,挣了挣,没挣脱,左脚踩右脚地被陈藩拖进了二十三层的走廊。
  陈藩无比利落刷卡开门,将手里软哒哒的身体重重掼到房间中央的大床上!
  “贺春景!”
  这三个字从他喉咙里咆哮出来,像多年封存的旧机器再次按照原定轨道开始运行,每个零部件都在发出生涩的咬合摩擦声。
  随之而来的是丘峦崩摧般不可挽回的情绪爆发,炽烈大火疯狂燃烧!陈藩欺身而上,死攥着床上人的肩膀,捏住对方的后颈:“这些年了,你还没学会好好做人吗?!那小孩才多大!成年了吗你们就——”
  然后他突然停下了。
  明亮的顶灯泄出满室暖光,陈藩终于,真正的,再一次见到贺春景的脸。
  与记忆中的稚嫩羞涩、漂亮可爱完全不同,就好像电影情节快进过了头,再停下时发现情节已经发展到自己无法看懂的程度。
  那是一张不再青春的,脱去了钝感与稚气的,略显憔悴的成年男人的面容。
  陈藩无言地凝视着他,喉咙里被一团又酸又硬的东西卡住,再也发不出任何音节。
  贺春景像是被吓醒了一瞬间,但眼神很快重新涣散,从鼻子里发出了很轻的一声哼唧,歪头无意识地蹭了蹭搁在自己腮边的手腕。
  从这短暂的一偏头里,陈藩从他半阖的眼睛上、饱满的嘴唇中窥得几丝少年时熟悉的模样。
  有一种工艺品,先是在小碗里浇筑浅浅一层透明树脂,然后工匠在干透的树脂上画上一条活灵活现的金鱼。而后再浇上一层薄薄的树脂,待到干透,再对准下层的金鱼,重新绘制一条相同的。
  如此反复炮制十数次或数十次,便可以得到一条活灵活现、“皆若空游无所依”的立体金鱼。
  从顶上看以假乱真,将那小碗侧过来细细观察,才能发现那一层又一层,年轮样的叠加痕迹。
  在这刹那,陈藩看到的正是这样的景象。
  他依稀辨认出贺春景十几岁时的模样,而那一副早烂熟于心的面庞很快被往后陌生的、空白的、他未能见证的岁月掩盖了,抹消了,揉碎了,融入了现今这张脸上。
  陈藩抬起头,床板背靠的墙壁被黄铜色的菱形镜面覆盖,他从中也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脸。
  一张同样不再青春年少肆意张扬的,成熟男人的脸。
  贺春景今年三十二岁。陈藩三十三。
  他们分离的时间,不知不觉变得与从未相识的时间一样长。
  陈藩翻身颓然坐在床上,毫无预兆地眼泪狂流。
  他何尝没有幻想过有朝一日,在某处与他少年时代最深最痛的这道旧伤重逢。
  他总以为自己是痛恨的,是屈辱的,他想过假如上天真的给他这么一个机会,他会以最恶劣、最凶残的手段羞辱对方、折磨对方、报复对方。但随着这些年的时间流逝,就算再深刻再难忘的痛,都难免被磨平了冲淡了。
  后来他再想起那些事,再想起这个人,又认为自己连一个眼神都不该再浪费在没必要的人身上。
  他是个成熟的人了,轻蔑是他能够给予对方最大的反馈。
  可是当事情真的发生,当他发现自己需要从这个男人的身上,逐个发丝、逐道肌理去读,才能从对方满身尘埃里读到往昔鲜活灵动的那个身影的时候,陈藩恍然发现自己从来都是纸上谈兵。
  贺春景这些年怎么过的?
  过的好吗,身边有人了吗,做什么工作,住在什么地方?
  这句话原本的答案,陈藩应该了如指掌才对。
  应该是过得很好,一直和陈藩在一起,做一份自己喜欢又能赚钱的工作,住在和陈藩一起搭建的小家里。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泪水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自从赵素丹去世之后,他再没什么流泪的机会。想必是积蓄太久了,故而这回借着酒精催化,一发不可收拾,哭得格外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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