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狗(25)
那边钱茵茵的哭声一直断断续续地传来。钱臣揉了揉眉心,他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呢,要知道钱茵茵的自闭症很可能因为这种大人看起来觉得不起眼的小事加重,便道:“我等下开车去,带茵茵找个宠物医院吧。”
他起床换了身衣服,头发也没怎么整理,开车去钱君那儿把钱茵茵接上。钱茵茵提着粉红色的仓鼠笼子,钱臣往里面瞧了一眼,之间送给她的那只奶油色仓鼠正侧躺在一堆木屑上,屁股很脏,眼睛半睁不睁小幅度急促地呼吸着。钱茵茵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钱臣把她安置在后座安慰说:“没事的,叔叔立刻带你去找给它医生。”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宠物医院还是他把赵起梁call起来找的,钱茵茵在后座不住的哭声让钱臣觉得百爪挠心。虽然心里想着大不了再给她重新买一只仓鼠,不,哪怕买一百只一千只也都是小意思。可这种话他怎么能当着小姑娘正伤心的时候说出口呢?
即使是深夜,宠物医院里也灯火通明。钱臣本以为就是一只仓鼠随便瞧瞧而已,没想到前台的接待还很认真地问了仓鼠的姓名和饲养时间。知道钱茵茵在外面从来不和其他人说话,所以钱臣来答:“名字?没有名字吧。”仓鼠就是仓鼠,给小猫小狗起名字他能理解,给那么丁点儿的仓鼠也起名字有些匪夷所思。可钱茵茵突然主动说:“它有名字,叫小奶油。”
宠物医生先给小奶油安排吸氧,稍微缓解了一下它呼吸紧促的状况,再做仔细检查:“它是湿尾症,仓鼠最常患的病之一,可能是因为细菌真菌感染导致的。小奶油的情况比较严重,我只能说尽力治疗。今天先给它保温、补液再看看情况。”
小奶油被护士捧走了。医生大概是见钱茵茵哭得那么伤心,便又多问了句是不是你在照顾的小奶油呀?平常给它喂什么?钱茵茵虽然抽抽噎噎的,但是居然和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说话了,前面和接待说话的时候也让钱臣有些震惊。可见小奶油在钱茵茵心中的地位已经相当之重,钱臣庆幸自己没说什么“大不了再买一只”的话。
医生看钱茵茵年纪尚小,大概不知道怎么科学饲养仓鼠才导致仓鼠生病的,一问果然如此。便给了她一本儿童画册,上面有一些简单但科学合理的饲养方法科普。“很少有家长像您这么耐心了,”医生站起来对钱臣说,“还愿意大半夜带仓鼠来急诊。大部分家长都觉得仓鼠算不了什么,死了就死了,不会让孩子带着仓鼠来宠物医院的。”钱臣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其实他原本也抱着这样的心态。被这么一赞赏反倒有些心虚。
从诊室出来,钱茵茵情绪明显缓和许多至少不再哭了。因为还有许多生病的宠物被安排住院,没见过那么多小动物的钱茵茵就拉着钱臣到处在看。一对还留在医院里的情侣引起了她的注意,这对年轻情侣带来一只金毛犬。大金毛犬安安静静地趴在女孩脚边的地上,努力仰着脑袋看向主人。女孩不停地在抹眼泪,男孩也是一脸凝重地听着医生给他们讲金毛犬的症状。
“腹水的程度已经很严重了,我们都抽出好几升带血的腹水……”
“狗这种动物啊,如果不是痛苦到无法忍耐,可是不会趴下来的。”
“所以我们出于人道主义建议……”
钱茵茵是个共情能力极强的孩子,看见金毛犬这么可怜加上那女孩的哭声一直传来,居然又有点泫然欲泣。钱臣赶紧把她抱回车上。
在开车送她回去的路上,钱茵茵问他:“小奶油会好的,对吗?”“会的。”“那只大狗也会好的,对吗?”钱臣被问倒了,只能说:“希望会吧。”
安静的车厢内,因为钱茵茵的提问让钱臣回想起了刚才的场景包括那个医生说的话——狗如果不是痛苦到无法忍耐,可是不会趴下的。
这句话让他不由自主想到茹宏图。有时候觉得茹宏图像狗真不是钱臣在贬低他,而是他表现的特质确实和狗很像。那么这一次茹宏图没有再联系他,是否是感受到了无法忍耐的痛苦呢?
钱臣把钱茵茵送回家,天还没亮,但回去之后自己也睡不着了。他知道茹宏图为了开店做准备也会起得很早,现在打电话过去八成是能接到的。但有些话,他还是想当面说。
于是钱臣在床上辗转反侧挨到天亮,开车去往缇花街。见到却只有小二黄包子铺紧锁的卷帘门。他问匆匆经过的一个白领模样的人,这样的人就是在旁边上班通常都会走缇花街:“这家包子铺怎么没开门?平常不是这个点最热闹吗?”白领看了他一眼说:“不知道啊,反正都没开挺久了。”
钱臣心头一跳,立即打茹宏图的电话,却只有提示关机的女声。钱臣暗道不妙,疾步在缇花街找哪家铺子也开了门,同是街坊这些人不可能不知道茹宏图的包子铺为什么不开了。可惜这个点儿以往还真就只会有茹宏图的包子铺开门。
但钱臣却撞见了个眼熟的人——宁小妍。宁小妍看见他和看见鬼一样,呜哩哇啦大叫,边叫边跑:“黑老大来啦!妈妈!黑老大来了!茹宏图!快跑呀!”钱臣听见她提茹宏图的名字,撒腿就追。别看这姑娘脑子烧傻了,腿脚嗖嗖地快,在七拐八拐堆满杂物的巷子里没了命地跑,钱臣一时还抓不住她,只能紧紧跟着。
不知拐到哪个角落,宁小妍慢了下来从旁边地上揪起个人想和他一起跑。那人浑身脏兮兮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显得脑袋比常人大了一圈,畸怪得不行。
“去哪里啊?”那人迈不动脚步,因为他肿胀受伤的双脚也塞不进鞋子里。钱臣趁着这时候轻易追了上来,定睛一看宁小妍拉着的人不正是茹宏图吗?
“妈妈还要我做包子哩。”茹宏图不理会大喊大叫的宁小妍,拂开她的手淡定地继续坐在泥沙堆里,用打着石膏固定在胸前的手仅能活动的几根手指,以一种极为别扭的姿态缩着,把泥沙混合物当做面剂子认真搓捏。
钱臣怔愣在原地,也顾不上追宁小妍了。
他觉得自己的嘴唇在颤抖,声音也瞬间哑得不成样子。
“茹……宏图。”
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唤着,茹宏图扭过头来望向站着的钱臣。
“等一等包子还没做好,我们家现在还没有开门呢。”
“叔叔。”
第27章
钱臣被茹宏图这一声“叔叔”给叫愣了,他活了三十多年除钱茵茵以外还没人叫过他叔叔。况且茹宏图以前叫他钱老大,近年来改叫他钱总,哪里会像一个小孩似的叫他叔叔?!
“茹宏图,是我,钱臣啊……你钱老大。”钱臣放慢步子靠近茹宏图,他简直不敢相信不过小半月没见对方怎么会变成这副浑身是伤的凄惨模样。茹宏图坐在泥沙堆里,仰头望着钱臣靠近在自己身边蹲下,手上把泥沙混合物当面剂子搓捏的动作没有停:“叔叔认得我吗?”茹宏图笑了笑,继续说:“我们家包子店开了很久,好多客人也都吃了很久,不过熟客太多我认不全人,叔叔你别见怪。”
钱臣徒劳地张了张口,他们又岂止是认得?可茹宏图现在看他的眼神全然没有曾经的那般炽烈,虽然并不排斥他的靠近,但看着他只有对待熟客那样不过分的热络而已。
仿佛根本没有喜欢过他。
难道茹宏图连自己都忘了么?又究竟是谁会对他这样的人下毒手?多种思绪烦乱间,他看见茹宏图用受伤的手捏出来那些不太好看的泥沙包子,因为是泥沙混合物所以其实不怎么成型,但每一个的顶上都明显是三褶儿的。
看见这些整整齐齐码在地上的三褶包子,钱臣顿感如鲠在喉,尽量以最平静地语气问:“怎么你家的包子只做豆沙包呢?”茹宏图手上的动作肉眼可见地慢了下了,眼神放空喃喃道:“因为……好像是谁很喜欢吃。”
钱臣心头一动,蓦地抓住茹宏图的手,以为他想起了什么:“是我喜欢吃,你知道的。是我,钱臣。”茹宏图肿胀的眼睛目光在钱臣面庞上几经流转,突然涌起了泪水,他缩起身子用仅剩的一只尚能方便活动的手护住脑袋,发出一种忍耐痛苦的断续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