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110)
“利己本也无可厚非,怎么做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没有良心,可以无视你,当你不存在,可是黎棠不行,他会在乎,会记在心上,你的补偿行为会给他带去莫大的压力。”
说到这里,蒋楼的目光带了些许审视,“还是说,你明知道他会在乎,所以专攻他的软肋,要他‘投降’,成就你作为母亲的美名?”
有个词叫道德绑架,形容的或许就是张昭月当下的行径。
“不,不是的!”张昭月忙否认,“我是真的想补偿他,补偿你们……”
说着,她的声音小下去,像是也开始怀疑自己做的这些是否完全出自真心,没有一丝自我感动的成分。
蒋楼问:“那所谓的‘补偿’,我可以理解为希望黎棠过得好的意思吗?”
“当然……可以。”
“如果你真的希望他好,就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蒋楼用命令的语气说着拜托的话语,“让他睡个安稳觉吧。他太累了。”
说完这番话,沉默持续了几分钟。
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蒋楼说:“如果没有要问的,我先走了。”
站起来,经过张昭月身旁时,听见她说:“不报复了吗?”
她颓丧地低着头,“……为什么不报复我?”
她在信里说过会在原地等着蒋楼来报仇,左等右等不见他来,还以为他心软了,不再恨她了。
蒋楼顿步,淡声道:“没有必要。”
他并不怀疑张昭月给他写那封信时的真心,但也从未打算像找回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将她捧回母亲的神圣位置。
不合适,也没有必要。
他甚至不恨张昭月了,因为仇恨除了让人沉溺于过去而无法向前,还是一种极其强烈的情感,只有被替代才会消失。
而他的恨,早已在黎棠那里完成替换,早已完全消弭。
说完,蒋楼大步离开,走到外面时,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再缓慢地呼出来。
环顾四周,忽然觉得熟悉。似乎上次,他在和张昭月谈话之后,也是站在这里,产生一种得到解脱般的如释重负。
但他明白,这次才是真正的解脱。
或者说是被解救,又一次被黎棠,从仇恨的深渊里解救出来。
手机适时振动,从口袋里摸出来一看,是黎棠发来的微信。
先是一张养老院康复机器人的照片,黎棠说:今天亲自体验了你们的产品
蒋楼问感觉如何,黎棠回答:蛮好的,就是太灵活,感觉不是我操纵它,是它在带着我跑
蒋楼不禁笑了一声。
正输入着,打算告诉他一些操作要领,那头先一步发来消息:下周有空吗?
意识到黎棠可能要发出邀请,蒋楼立即回复:有
发出去不到五秒,黎棠打来电话。
蒋楼按下接通,那头传来黎棠带笑的声音:“只发微信没什么诚意,所以……下周我们公司组织团建,去南岛度假,如果你们有空的话,一起来放松一下?”
一周后,飞机降落在南部沿海城市。同行人数多,包了辆大巴,众人下飞机直奔酒店,放行李,换装备。
去往沙滩的路上,黎棠才有了一种来到热带城市的实感,温暖燥热的空气,扑面而来的咸腥海风,离开钢铁森林来到世外桃源,连灼热的阳光都那么明媚喜人。
这次度假虽是公司组织,且不占用年假份额,但公司只包机酒和每天的一顿酒店自助,其余费用还是自理,所以有宁愿宅家睡觉的员工放弃了机会,才轮到ROJA的各位沾光。
脱掉外套换了件衬衫,蒋楼出门时碰到同样乘电梯的裴浩,他穿颜色鲜艳的沙滩裤和背心,头发梳起在脑后,很是骚包。
察觉到身旁人的斜视,裴浩“啧”一声:“你帅,你最帅好吗,我就算什么不穿也没你惹眼……再说了,就你家小狐狸对你的痴心,你还怕他被别人勾引走吗?”
蒋楼不置可否,眼神却越发森冷。
裴浩跟他认识这么久,不消他张嘴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举手投降道:“行行行,我以后不喊他小狐狸了,小狐狸只能被你喊小狐狸,毕竟小狐狸是你一个人的小狐狸,不是我们大家的小狐狸……操,你真动手啊?!”
由于到得晚,沙滩上的遮阳伞几乎都被占据。
蒋楼去给大家买喝的,提着一大袋水回来时,看见齐思娴在一顶伞下向他挥手:“老板娘,来这里!”
对于这个称呼,蒋楼毫无负担地接受了,走过去分发饮料的时候,黎棠低着头假装在玩沙子,从俯视的角度,正好将一双泛红的耳尖看得分明。
员工多了,自然有“不识抬举”的,老板娘亲自递的饮料不肯接,说不爱喝碳酸饮料。
齐思娴用胳膊肘撞一下杨柏川:“干吗呀,要减肥等回去再减。”
大家都看着这边,杨柏川骑虎难下,到底接了过来。
李子初见此情景忍不住笑,霍熙辰问他笑什么,他说:“走了一个又来一个,某些人表面冷若冰霜,心里不知道有多油煎火燎呢。”
霍熙辰眨巴眼睛:“你在说啥,我咋一句都听不懂?”
在沙滩上坐了一会儿,众人去玩排球。
黎棠本不想去,不知谁说得老板先发球,公司运道才会旺,为了公司的未来,不爱运动的黎棠咬牙上场。
没想打了几个来回,竟感受到了乐趣,黎棠左奔右跑,时而跳跃时而垫球,兴奋得像刚考完试解放的学生。
然后乐极生悲——恰逢涨潮,大伙儿还没来得及挪地方,海水一浪一浪地涌上岸,浸泡沙滩,不知是谁埋在沙里的空水瓶被黎棠踩到,脚下一滑,一屁股跌坐进沙子里。
还没来得及站起,下半顿时身一凉,是海浪拍上来,把裤子连同衣服下摆一齐打湿。
……怎么看都像尿裤子了。
更要命的是,所有人都围了上来,黎棠尴尬得快要晕过去。
杨柏川离他近,在人群的最前头,伸出手要扶他,被另一条手臂横空拦截。
那只手径直抓住黎棠的胳膊,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老板!”身后的齐思娴发现新大陆般地喊,“你裤腰那儿,是不是文身啊?”
听到“文身”两个字,黎棠猛一个激灵。
原来是白色T恤遇水变得透明,紧贴着皮肤,让一切暴露无遗。
黎棠觉得自己反应已经够快了,可还没等他用手去挡,一件衣服从后面罩了上来。
蒋楼一派自然地用衬衫给他当围裙,袖口在身前打了个结,然后牵起他手腕:“走,去收拾一下。”
两人去到离沙滩最近的洗手间。
这会儿人不多,黎棠霸着一个水龙头冲洗半天,才把身上沾的湿沙弄干净。
裤子稍厚些,一时半会儿晾不干,黎棠就没解开蒋楼的衬衫,手拎着下摆一下一下地扇,企图加快空气的流动速度。
扇着扇着,视线不由得落在等在外面的蒋楼身上。
幸好他在衬衫里穿了无袖T恤,这会儿不至于打赤膊。而他站在太阳底下被暴晒,原本冷白的皮肤已有发红晒伤的趋势。
黎棠于心不忍,喊蒋楼进来,从口袋里摸出用完半管的防晒,挤了一大坨往蒋楼的脖子和手臂上抹。
蒋楼第一次用防晒,觉得黏糊糊的还带香味,本能地想拒绝,可是黎棠的手放在他身上,柔软掌心很轻地搓揉他的皮肤。
距离也极近,近到能看见黎棠红润的唇,感受到他和海风一样潮湿的呼吸。
原来没有洗掉,蒋楼想。
我的名字和生日,仍然刻在他的身体上。
此刻的黎棠,内心同样波澜迭起。
防晒霜抹到脖颈后方,耳后位置,他看见一些人为的痕迹。
之所以看不清,因为这处是蒋楼的左耳,戴着助听器,而他的助听器是耳背式,四五公分长的受话器夹在耳后,挡住了那片痕迹。
沿着设备的边缘抹着防晒,黎棠没话找话般地问:“苏沁晗怎么没跟着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