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佛(6)
“博海药业有限公司。”薄唇轻轻吐出几个字,樊霄忽地唇角弯起,“我都快把你忘了,你倒又来招我。”
他把那本还未看过的计划书放在了另外一摞,名片被随手一团,扔进了垃圾桶中,依稀可以看到一个“游”字。
游书朗接到樊霄电话的时候,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电话铃声已经响了一会儿,游书朗拿着电话,预想了三五个男人来电的因由后,才滑动了绿色的图标。
“卡昆卡,游先生。”
时隔两个月,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配合着软糯的鼻音再次传进了游书朗的耳中,让他忽然想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胭脂味道的清软烟雾,以及擦燃火柴时男人脸上的温和笑容。游书朗顿觉自己的职业病无药可救,刚刚竟然在考虑如何应付樊霄的来电诉求。
“你好,樊先生。”他的声音也透着轻松,“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对面传来无奈的笑声:“怎么办,我迷路了。”以及类似情人间的撒娇,“而我在这座城市里,只有游先生你一个朋友。”
电话稍稍拿远,游书朗想其实自己也没错,在接通这个男人电话前确实应做好一切心里准备,包括承受泰语自带的温柔多情。
见到樊霄的时候,已经快一个小时之后了。游书朗在一段土路旁泊了车,放下车窗,探出半个身子,对一旁靠在豪车上的男人笑着说道:“你怎么能把自己丢在这里?”
男人很西式的耸耸肩:“我也不知道,感觉自己一直是跟着导航走的,但还是遇到了断头路,绕来绕去就绕到了这里。”
游书朗推门下了车,脚下的石粒硌着软薄的皮鞋鞋底。他走到樊霄身边发现他在七月的暑天中竟然还穿着风衣。
虽然长身玉立,但仍颇为奇怪。
“很冷吗?”他问。
垂坠的风衣被抖了抖,樊霄用两边的布料把自己裹紧:“热带国家待久了,受不了这里早晚的凉意。”
游书朗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一个小时的车程让他犯了烟瘾,而他又没有在车里抽烟的习惯。
“来一根?”在看到樊霄摇头后,他将香烟咬在里嘴里,随口问道,“上次机场那次也是迷路?”
樊霄反应了一下,笑着应下:“是,我先天对方向不敏感,总迷路,在泰国时也一样。”
游书朗咬着烟挑眉,暗忖:以泰国的国土面积,想迷路还真需要点本事。
晚风穿过旷野,带着草木的清香涌向两人,长草高树沙沙作响,天边的流云染上了淡淡的霞色。
“其实,迷路有时候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樊霄将身体的重量都交给车子,右手搭在脖子上,慵懒地做了一个伸展动作,“可以看到很多不同东西。”
他向附近的一棵大树抬了抬下巴:“你看,那里有一个鸟窝,刚刚等你的时候,我看到有一只绒毛还没长全的小鸟从窝里掉了下来。”
游书朗起先听得还有些意思,目光在浓密的枝叶间扫了一眼,可听到最后,他夹着烟手微微一顿,转而看向了说话的男人。
客观事实的描述,语言上没有半点错处。一个男人对一只雏鸟的死亡没有给予同情,并不是一件值得苛责的事情。怪就怪在樊霄言语间平和甚至带着羡慕的语气,这让游书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樊霄的目光一直落在那棵树上:“你说它掉出来是因为自己不小心吗?你听过动物世界里的说法吗?”
游书朗与樊霄并排靠在车上,吐了一口烟问道:“动物世界里怎么说?”
“雏鸟掉出鸟窝,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它的兄弟姐妹争食,将它推出来的,也可能是它父母更偏爱其他孩子,不想因它再浪费辛苦寻回来的粮食。”樊霄眼中有奇异的光彩,却在偏头看向游书朗时迅速地掩去了,“你猜会是什么情况?”
游书朗并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看着颜色越来越淡的流云说道:“我们走吧,回程还有的走呢。”
“你不救它吗?那只雏鸟应该还没死透。”樊霄忽然问道。
游书朗确信自己这次没有看错樊霄目光中的审视与冰冷,他缓缓的问道:“怎么救?把它送回窝里去?它就不会再被推下来了吗?”
樊霄俯下身,与游书朗平视,语气幽森:“你也知道就算把雏鸟送回去,它也难逃厄运,那你为什么还要救那个孩子?难道救了他,他就不会再受病魔的折磨,就会健康了吗?”
游书朗:“!!”
指间几近燃尽的香烟烫了他的手,游书朗却浑然未觉!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觉得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这个面容温和、笑容亲切的男人,如今目光沉冷,像深冬寒夜下的一片海面,绝对的幽深之下,是绝对的骇浪惊波。
“总要给生命留下一线生机不是吗?”游书朗坚定的回视樊霄,“何况我就在他的身边!能救却不救,不是仁慈,是毁灭自己良心和社会良知的残忍!”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天道缺一,但留一线生机,是这样吗?”轻飘飘的话中,樊霄冷峭的眼神像被击穿的玻璃一样碎去,他又恢复了那份曾经的温和,笑着说,“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的公司帮那个孩子付了医药费,他应该可以健康的长大了。”
言罢,他深蹲下去,很近距离的仰视游书朗:“所以,谢谢游先生当时的果断和勇敢,是你给了他一线生机。”
“!”
离得太近了,游书朗甚至能感觉得到樊霄口鼻间呼出的温热气息,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心脏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攥住又蓦地松开。在这样令人欣喜的消息面前,他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开心,眼前的男人像温玉一样清润善良,却又总让他感到莫测难猜、不可捉摸。
“我们走吧,很饿了。”樊霄向沉默的游书朗说道,“晚上我请游先生吃饭吧,以此表达我的谢意。”
游书朗终于回神,他压下心中的波澜,将手中的烟蒂按死握在掌心,淡淡的说:“晚上还有工作,改天吧。”
“工作?新项目的推进?”
“你怎么知道?”
晚霞终于消散,天边瘦窄的光亮被黑暗吞噬了……
第6章 我可以叫你书朗吗?
那日之后游书朗很快就又见到了樊霄。
七月明媚的阳光下,丝光暗闪的西服没能守住低调,折射出的粼粼光芒包裹着高大的男人从容不迫地走来。
因隔着距离,并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模糊的面相反倒凸显了周身的气场,修长的双腿包裹在轻薄顺滑的西裤中,走路的时候临摹出雄实的肌肉线条。双腿交叠,步态稳健,行进的每一步都带着厚重的压迫感,盛气逼人。
但,游书朗知道,那人脸上绽开的一定是无懈可击的温和笑意。
与他所想并无二致,樊霄到了近前,周身温润的气息瞬间淡化了他强势的气场,变得平易近人起来,心细如尘的游书朗甚至感觉到了身边的厂长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今天是‘品风创投’与‘博海药业’的项目沟通会,这是风投公司对投资项目审核调研的重要环节,期待资金注入的博海药业自然无比重视,班子成员提前半个小时便恭候在了公司门口。
两方见面,自是一番热络,樊霄谦恭客气,倒也看得出一丝流于表面的应付,直到游书朗在他面前伸出手,他脸上的表情才有所改变,笑容愈发真切,老朋友一般熟稔的玩笑:“书朗,游大主任,你明知道我路痴,也不迎迎我,若是因为我找不到路耽误了与贵企的合作,刘厂长这笔账不得算你身上?”
听到那声“书朗”,抽不回手的人呼吸一顿,不由得想到几天前那个充斥着烟熏火燎味道的夜晚。
那日,樊霄开着豪车跟在他的车后面一路顺畅的回了市里。从暗沉的手机屏幕中跳跃出来的依旧是樊霄的电话,游书朗点了免提,夜风一样清润的声音再次邀请他共进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