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月光(43)
他踩着薄薄的积水走上前,把伞稍微举高,将徐彦洹纳入伞下。
“你是故意的。”听似责怪,实际上俞心桥的声音很轻,“再发烧,我可不照顾你。”
徐彦洹注视着他,眼中有几分轻松笑意:“我刚到。”
俞心桥看着他头发和肩上的大片洇湿,良久才再次开口:“我来赴约,不代表原谅你,也不代表接受你。”
他没有资格代表二十四岁的俞心桥接受任何人。
“我只是……”俞心桥别开眼,“只是没你那么狠心。”
十八岁的徐彦洹能狠心让俞心桥在雨中等他,十八岁的俞心桥却狠不下心。
二十四岁的俞心桥一定也不行。
过了一阵,他听见徐彦洹说:“我知道。”
接着又听见:“也许你不信,其实当年我没有不想去。”
两个早到的人在门口等了四十来分钟,才检票入场。
今天表演的钢琴演奏家驰名中外,俞心桥刚学琴的时候就很崇拜他,现场听他演奏难免心潮澎湃。
而与他的激动相比,徐彦洹冷静得像是来旁听一场庭审,在座位上坐得端正,神情也严肃,弄得俞心桥也注意起自己的仪态,风衣下摆整了又整,有点后悔没把正装穿来。
不过音乐厅这种场合,向来广泛被用作区分真正的音乐爱好者和附庸风雅之辈。
叮叮咚咚的琴声悠扬婉转,优雅有余,亢奋不足。听到一半,徐彦洹就不得不把手肘搁在扶手上,手背撑住脑袋。
很快,思绪随着乐声飘远。
醒来的时候,台上正弹到一支激昂的乐曲,徐彦洹皱着眉睁开眼,视线一瞥,正撞上旁边座位的人笑弯的一双眼眸。
散场后,两人随着人潮往外走。俞心桥问他:“这几天还是很忙吗?你好像挺累的。”
无法解释刚才的打盹事件,徐彦洹只好说:“不太喜欢这位老师演奏的曲目。”
俞心桥挑眉:“你不是音痴吗,能听出来区别?”
“能。”徐彦洹道,“你弹的,我都能听出来。”
好在室内人群密集,温度颇高,非但没睡感冒,还意外地把衣服蒸干了。
到外面雨还在下,徐彦洹撑伞,两人互相挨着走在雨中,俞心桥伸手出去接几滴雨,另一只手掌盖上去,轻轻地搓揉。
想起当年,俞心桥管这叫“洗手”,还告诉和他在同一把伞下的人:“先洗手,再吃东西。”
还是这双白净漂亮的手,还是这个天真纯粹的少年。
画面一帧一帧地慢放,不需要任何滤镜,也美得像电影。
不过还是没想到,在听到“要不要吃茶叶蛋”这个问题后,俞心桥像是全然忘了当时鞋子湿透还差点摔倒的狼狈,眼睛噌地亮了,忙不迭点头:“要吃。”
于是二人走街串巷,费了好大功夫,才在一条偏僻弄堂里找到一个小吃摊。年迈的阿婆面前支着炭炉,上面架一口锅,锅盖掀开,香飘四溢。
听说这茶叶蛋才一块钱一个,俞心桥大呼便宜,伸出手指一二三四地数了半天,转头一脸期待地望着徐彦洹,征求他的同意:“我们都买了,回家慢慢吃,行不行?”
当然行。
徐彦洹无由地相信,就算俞心桥心血来潮想亲自动手做茶叶蛋,他也会摆出态度拿出诚意,问阿婆能不能把炭炉转让给他,多少钱都可以。
拎着一大兜茶叶蛋回到家,俞心桥从橱柜里翻出一口瓷锅,连蛋带汤倒了进去。
收拾完转身,看见徐彦洹正在用手挠脖子,俞心桥才反应过来卖茶叶蛋的阿婆家就在那条弄堂里,越是那种老人群居的地方,越是猫狗聚集,刚才买茶叶蛋的时候就听到好几声猫叫狗吠。
忙推着徐彦洹坐下,拧开药膏,熟练地抠一指往他身上抹去。
其实徐彦洹皮肤也偏白,相比俞心桥的白里透粉,他的白里则掺着冷色调的蓝。那天他发烧睡过去,俞心桥曾凑近观察过他眼皮上的血管,也是青蓝色。
所以当初给他写的情书都用蓝色信封,因为觉得和他相称。
眼下过敏症状显现,那冷白的皮肤上涌现出成片红点,看上去十分触目惊心。
直接触碰也就罢了,间接接触竟然也能过敏,俞心桥边给他抹药边小声吐槽:“真是娇气。”
徐彦洹笑了一声,为“娇气”这个曾被他用在俞心桥身上、也分明更适合俞心桥的字眼。
俞心桥才不管他怎么想,只知道自己又被嘲笑,恐吓道:“再笑我就把邻居家的猫抱来,痒死你!”
徐彦洹:“……”
不免触及回忆。当年徐彦洹看见猫和狗就跑,俞心桥还以为他同时被这两种动物咬过。
药膏抹到正面,俞心桥半开玩笑地问:“当年你是不是把我也当成狗了?不然怎么看到我就跑。”
徐彦洹却摇头,几分郑重说:“我对你不过敏。”
“现在你当然可以这么说,哪怕当时……”俞心桥忽地叹一口气,“算了,还说那些干什么。”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重新提起毫无意义。
然而,即便是老黄历,也有人和他同样在意。
“以前,我是不是对你很不好?”徐彦洹问。
手上动作一顿,俞心桥说:“是啊,不好。可是你又没接受我的追求,我不能怪你。”
“可以怪我,都怪到我头上。”徐彦洹颔首,看着俞心桥微颤的睫羽,“现在是我在追你。而且现在,我比你大六岁。”
本来就该照顾你,保护你。
俞心桥笑了,学他的口气:“占我便宜是不是?”
声音却已经有点发抖。
有时候真恨不得全部忘记,忘记那些没有下文的情书,扎心窝子的冷言冷语,无数次的自作多情。
可是忘不掉,连出车祸失忆,忘掉的都是没有他的那些年。和他有关的记忆,每一段都清晰地刻在心底。
“徐彦洹,你不要装可怜。”俞心桥说,“你一点都不无辜。”
这样说着,俞心桥仰起脸,看进徐彦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又觉得这样一个人,本就不该受七情六欲之苦,悲欢离合之痛。
他理当冷漠一生,无情一生,只让别人为他辗转反侧。而非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仔细谨慎地在乎。
俞心桥发现自己真的很奇怪,一边不想独自受煎熬,一边又觉得徐彦洹受的苦已经够多了,不该再吃爱情的苦。
“嗯。”徐彦洹应道,“我的确不无辜。”
所以他认了,就算俞心桥今天不来,就算俞心桥再也不回来,他都认了。
可是既然被他抓住,就不可能放手。
他开始相信俞心桥的失忆是上天给他的一次机会:“既然忘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从结婚的最初。”
俞心桥茫然:“结婚的最初,应该做点什么?”
他想到了每天接吻,臊得脸一红,刚升起的泪意都被压了回去。
虽然已经接受了这个设定,但还是有点疑心。俞心桥问:“我们真的,每天都接……吻吗?”
“不止。”徐彦洹说,“还做别的。”
实际上,俞心桥一直在猜测二十四岁的自己有没有性生活。
家里没有润x剂,也不见安x套,结婚对象又长了张清心寡欲的脸,他偏向没有。
拥抱和接吻,应该就是极限了。
可是,喜欢怎么可能不和欲望挂钩。
俞心桥视线不受控制地往下瞟,又被逮个正着。
“不信?”徐彦洹眉宇微蹙,似是无法理解这也能被怀疑,“我说过,你可以试试。”
刚才俞心桥那双手在他身上弹钢琴似的来回游走,圣人才不起反应。
此刻的俞心桥已然懵了,毕竟越是冷静自持的人说出这种话越是杀伤力倍增。他的手无意识一松,药膏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