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症(85)
祁峰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从如此功利的角度考虑自己的未来事业,但如今他认为这是非常有必要的。他在一晚上的时间里大致确定好了所有规划,然后开始想如何与爸妈交谈。
这对祁峰来说是至为艰难的事。他不善言辞,可他妈口齿伶俐个性分明,平时笑眯眯的,发起火来他爸都不敢说话,小时候目睹妈妈拎着笤帚把他姐揍得满屋跑的场景令祁峰至今印象深刻。
是打个草稿逐字逐句背下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是直接穿厚点回家让他妈揍一顿,哪个更有效......
“祁峰。”殷崇抱着个篮球进寝室,“打球去?”
“行。”祁峰正想出去透透气,放下手里的事,低头换鞋。云见微送他的运动鞋就放在桌子底下,用盒子收好。祁峰舍不得穿,依旧拿过自己以前的破球鞋换上。
殷崇换好鞋抱着球过来,看一眼他书架。
“你这两本书还没还?”殷崇问。
祁峰抬起头,看见自己书架上的《同性恋亚文化》和《性社会学》,赫然夹在一堆动植物和生物书中间。
“忙忘了。”祁峰拿出个袋子,把那两本书放进袋子,准备等会儿顺路去图书馆还书。殷崇看他一副淡定的样子,实在是很敬佩,“你就把书这么放在寝室里,也不怕其他人看到了。”
“就说我在研究亚文化社会学。”
殷崇赫赫笑得不下来,说,“你弟放假回家了?好久没见他来找我们玩,怪想弟弟的。”
祁峰闷闷答:“没回。”
“叫他一起来玩啊。”
祁峰不说话。殷崇说,“你不喊他,他怎么知道你想不想找他玩?”
暑假期间,学校里人少,篮球场上有几个空位。两人在太阳底下打球,殷崇与祁峰闲聊,“你最近和麦璇走挺近的?”
祁峰疑惑:“没有。怎么这么说?”
“那你俩一起拍最美毕业照?”殷崇好笑道,“公众号一发出来点击量都爆了,现在全校都公认你俩是一对。”
祁峰根本不关注什么公众号,还没领会过来:“是微微的那个艺术团团长喊我拍,我就去拍了。”
“所以你对麦璇一点意思没有?”
“没有。”祁峰说,“为什么总是这么问?”
那当然是因为人家追你追得人尽皆知啊,你的脑子里是只有你弟吗?殷崇心想真是位绝无仅有的好哥哥,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能领会过来。
毕业后,大家都走了。只有殷崇留下继续和祁峰一起念研究生,等着暑假过后搬去研究生宿舍。大家一起吃了顿散伙饭,宋承双喝得钻进桌子底下,其他室友也喝多了,最后是祁峰和殷崇一个一个给拖回寝室的。后半夜一寝室杀猪般的鼾声此起彼伏,祁峰和殷崇实在扛不住,爬到宿舍楼天台上坐着吹风。
他们当时在讨论一个问题。殷崇感叹大学四年匆匆过去,青春里最美好的年华已经彻底结束了】。而祁峰对“青春时光”、“珍贵年华”这种感性的概念都不敏感,在他看来,人在每一个阶段都有不同的义务和责任,只是这样而已。
“你就没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流逝,你在失去很多东西吗?”殷崇说。
祁峰答:“失去和得到是矛盾的一组,遵循万物守恒定律,在任何时间段都在发生。”
殷崇:“那我问你,你能失去你弟不。”
祁峰噎一下,讷讷地,“这跟我弟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守恒吗。”殷崇坏笑,“那总有一天你会失去你弟,换你得到一个媳妇,是这个逻辑吧。”
“你这个逻辑对应关系有问题。”祁峰说,“而且为什么要用微微举例?”
殷崇说,“因为我觉得你最在乎的就是他啊。谈到你最在乎的人的时候,你还能淡定地说失去和得到遵循万物守恒定律吗?”
祁峰怔怔看着夜空,靠在水泥墙上。
他不能。
暑假祁峰回家了一趟。晚上彭玲做了一大桌菜,一家人久违坐一块吃饭。祁高荣与祁峰聊起未来的打算,祁峰说想读博,然后试试留校任教。
祁高荣说:“那就好好努力,争取留在申市。”
如果到时祁峰想留校任教,自然要在申市落户买房,可夫妻俩实在对申市的房价望而生畏,恐怕把这辈子的积蓄都拿出来都凑不起一个首付。
彭玲还是很乐观的:“爸妈想想办法,说什么也要给你凑套婚房出来。现在娶媳妇可不容易,没个房子,就是人女孩愿意嫁,女孩家里都不许。”
祁峰端着碗埋头吃饭,过会儿放下碗,说:“爸,妈,我不想娶媳妇。”
彭玲瞪他:“那你想做什么?一辈子搞科研?”
祁峰不吭声。祁高荣说:“怎么突然这么说?是怕没女孩子看得上你?”
“瞎说什么呢,不晓得多少女孩喜欢我家阿峰。”
祁峰说:“我就是......不想娶。我可能不会结婚,爸,妈......对不起。”
祁高荣一脸疑惑看着他,彭玲却已经有些生气了,提高嗓门问:“你的意思是你打算一辈子一个人过了?”
祁峰又不说话了。彭玲教训他:“你是读书读呆了还是怎么的?人一辈子那么长,你一个人怎么过?你老了怎么办?孤独终老?小孩也不要了?”
彭玲越说越生气:“你小子是不是认识些奇奇怪怪的人,被一些洋思想洗脑了?别以为你妈不知道,现在好多人都想搞什么丁克家族、宣传不婚不育,你真以为这种生活方式是好的?妈跟你说,你要是到了年龄连个家都没有,没有牵挂没有奔头,你以为你活着有什么意思?”
祁峰被训得一声不敢吭,祁高荣在一旁说好了好了,让彭玲别再多说。两个大人脸色都有点不好,祁峰就没再继续聊这个话题。
第一次试探算是彻底失败。
祁峰回到学校后才听说云见微要出国交换的事。这段日子里他弟对他的态度可谓非常冷淡,虽然发消息都会回复,但都简洁到没有任何多余的字。电话也几乎没打,见面更是完全见不到——虽然后来才知道他弟在上雅思的封闭培训班。
他像一个在沙漠里迷路的昆虫,不知该走向何方,只能傻傻埋在沙子里,日复一日地被太阳炙烤,没有水源,很快就要死掉了。他弟不愿见他,也不与他交流,与从前那个蹦蹦跳跳围着自己闹的小孩渐行渐远。
有时祁峰会想,一个人怎么可以拥有两种如此截然不同的态度。是因为从前喜欢,如今已再也不喜欢了吗?
那感觉就像一只蝴蝶短暂地在指尖停留片刻,就轻轻地飞走了。
九月一开学,由于格外受到导师的喜爱和重视,祁峰甫一正式入师门就被委派重要任务,带队准备两个月后的国际学术研讨会会上发言。届时国内外专业圈内各领域大拿与专家均会到场,分享专业领域各项最新研究成果,举办学术沙龙。而祁峰会作为导师的发言人,上台进行发言和成果展示。
这个任务对于刚升入研一的学生来说简直可以称之为恐怖。但祁峰顶住了导师期待的目光和同门师兄师姐们同情的眼神,接下了这个任务。
之后的两个月里,他几乎投注全部精力准备这次研讨会的展示。有些事情他一定要去做,并且必须做好。研讨会上需要双语发言,祁峰英语不好,白天除了上课,还要和小组成员讨论、写稿、做PPT,推翻重来,重来推翻;晚上就一个人在宿舍背英文专业名词。进度到中后期的时候,中文稿已经全部写好,翻译成英文稿有近十页,小组的所有人都需要记下英文稿的内容,才能在有机会学术沙龙上发言。
忙碌的间隙里,祁峰抽空去见了一个人。
“什么重要的事非要和我当面谈?”
祁琪一身紫色丝绸衬衫,大脚西裤,戴一副大墨镜,头发剪得极短,亮晶晶的耳环叮铃响,拎着个名牌包名模似的站在祁峰面前,“你姐现在日理万机,还特地从临安飞过来见你,你小子最好是真有事找我晓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