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设陷(82)
车子还是开动了,轮胎紧压着地面,轧过马路上细小的砂石,发出吱咯远去的声响。
程沐则的侧影变成背影,又变成纯黑的车体。
沈靳之的手机在振动。
他全然不顾,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辆车,直到它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手机还在孜孜不倦地振动着,沈靳之随手接起电话。
通话里,万卫铎的声音急促。
“靳之,小程要出国的事你知不知道?他下午两点的飞机,你现在开车去机场估计还能追上。”
“我知道。”沈靳之的声音很淡,“他会回来。”
“不是。”万卫铎尽可能快速地解释着,“小烁说程沐则的行程是临时产生的,根本不在他原来的计划里,你不觉得奇怪吗?万一……”
万卫铎的话没说透,但沈靳之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沈靳之没有解释也没有辩驳,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他会回来的。”
程沐则到达了机场。
他调出微信支付,问司机道:“师傅,多少钱?”
司机师傅敲了敲自己的手机屏幕:“你哥哥付过了。”
程沐则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这个“哥哥”是沈靳之。
司机继续说:“你们兄弟感情可真不错,你哥昨天订了单之后和我确认了好多事,生怕你出点问题,家里有他这样的哥哥真是有福气。”
程沐则眉眼一低,拢好身上的背包:“不是。”
他莫名较真地解释着:“不是家里的哥哥。”
程沐则拿好行李,前去安检。
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前,程沐则最后获取着来自手机里的信息。
沈靳之和他的对话还停留在几天前。
他想和沈靳之说点什么,打了几句还是删掉了。
不清不楚的话,不说也罢。
他打开朋友圈。
朋友圈里的同行们各自分享着自己的行程和作品,唯一一个没有配图的内容引起了他的注意。
加了咨询师那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对方发朋友圈。
发布时间是四十分钟前。
「如果你渴望得到某样东西,你得让它自由,如果它回到你身边,它就是属于你的,如果它不会回来,你就从未拥有过它。」
“回到你身边……”
程沐则低声念着。
头顶上方,暂停片刻的广播重新播放。
“旅客们请注意,您乘坐的XX国际航班现在开始登机了,请您带好随身物品,出示登机牌,从7号登机口上飞机。”
程沐则核对好航班信息,排到了7号登机口前的队尾。
时间一点点推进,飞机离地,压强差挤压的力道落在程沐则的耳膜上,引起持久的不适。
虽然现在还早,但下了飞机就该是凌晨了,程沐则决定睡一觉。
低氧的状态帮助程沐则积攒下浓重的睡意,以至于他下飞机时都不甚清醒。
程沐则订了一个民居,据说民居的主人是个华人,长期定居在这。
到达民居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但那间民居却灯火通明。
明亮的灯光映在极具区域特色的红瓦黄墙上,调和成一种特殊的色调。
如果不是其他住户家都是熄灯的,程沐则大概会以为这是当地某个特殊节日的习俗。
他敲了敲院落的大门。
院子里传来了一句中文的“请进”。
程沐则走进院子。
院子里高高低低地安着十几盏灯,在园内的花丛里圈起一团团光晕。
男人坐在房前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一个苦褐色的酒瓶,明暗交替的光线在他身上划下一道道沟壑,每一条阴影都诉诸着苦闷。
这应该就是房主本人了。
男人开口问道:“是你订的住宿?”
程沐则点点头。
房主又说:“每月的十四号夜里到次日凌晨我这里不允许熄灯,你有看到我的要求吧?”
程沐则微怔,说实话,他没看见。
但现在距离天亮也没多久了,开灯与否也没多大影响,他便顺着应下。
房主摇晃着起身:“那我现在带你去你住的房间。”
程沐则提好行李,跟了上去。
房主搭话道:“你一个人跑这么远做什么?”
“来摄影,我的职业是摄影师。”
房主回头瞄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向前走。
“是吗?”男人双唇浅抿,“这里不算冷门取景地,你也不是第一个住到我这儿的摄影师,他们每个人到这时的情绪都不同,唯独没有像你这样第一天就愁眉苦脸的。”
程沐则苦笑一声。
终于,房主停在了一间房门前:“就是这里了。”
室内没关灯,程沐则直接看到了屋内的结构。
简单大方,足够居住。
他刚提着行李进去,站在房门口的房主却忽而对他说道:“这位陌生朋友,能陪我聊两句吗?”
这是个出乎意料的邀约,但男人的情绪正带给他一种古怪的共鸣感,令他不想拒绝。
程沐则安置好行李,跟着他一起回到了前院。
群星璀璨,独不见月。
两人并排坐在台阶上仰视夜空,谁也没说话。
良久,房主递了瓶酒过去:“一起喝点吗?”
程沐则摇头:“不了,喝酒误事。”
他没有再劝,继而垂下眸子。
凌晨的风扫过两人之间,带来凉意。
男人出声问道:“你有没有,等过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来自异国他乡的外援。
注:朋友圈内容来自大仲马。
第61章 欢迎回家
等一个人吗……
程沐则捏了捏指尖。
这三年来,他又何尝不是边寻找边等待呢?
男人掌心里歪斜的酒瓶洒出了一些酒水,淋在台阶上,晕开一片深色的阴影。
他向前伸出腿,压在长阶上,问程沐则道:“想听个故事吗?”
悲伤沿着氤氲的酒气扩散,涣散在周围寒凉的空气中。
程沐则轻缓地点点头:“好。”
那声音很淡,却意外清晰。
男人猛地灌下去几口酒,倒吸一口气。
“从前有一对感情很好的恋人,男的特别穷,穷到不能给他心爱的姑娘买一件心仪的衣服。没过多久,他觉得过意不去,便和姑娘商量自己独自去大城市打拼。”
姑娘没有劝阻,选择了支持。
男人坐火车离开的那天,承诺会在情人节回来找她。
火车徐徐前行,就此改写了两人的命运。
缺乏即时沟通工具的年代,分隔两地的人也只能偶尔联系。
第一年的情人节,男人的生意有了起色;第二年的情人节,他的事业迎来了重要转折;第三年的情人节,他终于赚到了回去的资本。
可当他回到故乡时,迎接他的却只有一张黑白的遗照。
世界在刹那间如照片般黯然失色。
男人扔掉手里装着满满当当礼物的行李箱,发疯似的捧起摆在桌上的黑白照片。
初春的雨水凝结,落在尚未开化的积雪中,划下一道道深长的疤痕。
那时他才得知,原来在姑娘的认知里,每个月的十四日都是情人节。每月的这一天,她就会在火车站里待一整天,风雨无阻地从昼等到夜。
可就在上个月,他心爱的姑娘在火车站里救了一个险些掉下月台的小朋友,却因此碾入了站台的列车下。
一串泪珠从男人的颚线滑落,滴进地上酒水晕起的脏污中。
不知不觉,讲述者换上了第一人称。
“可悲的是,我没有被喧嚣的城市迷了眼,她也没有放弃等我回来,我们却还是没能相守一生。”
看着他簌簌而下的泪水,程沐则心头震荡,忧伤向外绵延,迅速蔓延至全身。
男人喝掉瓶子里的最后一口酒,把酒瓶从台阶上丢了下去。
酒瓶落在松软的花坛土里,避免了粉身碎骨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