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狗(66)
宋舟眼神动了动:“我在。”
李辰似乎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对宋舟来说是多么恶毒,直接了当地问:“你当时为什么没有阻止?”
宋舟睫毛颤了颤,垂下眼没有说话。
莫冬在旁边想帮忙解释几句,但这个场合实在不适合他插嘴,只能忍下来。
面对沉默的宋舟,李辰的眼圈泛了红,声音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小艳当初因为怀了你,硬要嫁给那个畜生,我们谁都阻拦不了她,只能任由她做了傻事!你从小没回来过几次,跟我们不亲,但小艳是你的亲妈,你怎么就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遭这种罪!”
李辰知道自己将所有的责任都抛给宋舟其实并不讲理,但她控制不了。
她一想到自己的妹妹背井离乡、和家人闹翻也要嫁过去,结果却落得这么个惨烈下场,就整宿整宿合不了眼。
之前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哪怕提前一天,甚至半天,只要宋舟能够联系他们,李艳都不会惨死。
所以她现在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对话,所有的自责、后悔、怨恨全部向他转移过去。
也只有这样,她才不会一闭上眼就看到浑身是血的李艳质问她为什么不救她。
“宋舟他已经尽力了!”莫冬终于忍不下去,对着李辰说,“你们谁也不是当事人,凭什么来指责他?他在那个家——”
“莫冬,”宋舟沉着声音说,“你闭嘴。”
莫冬狠狠咬着牙,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他一想到宋舟千里迢迢过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被质问,心脏就像被捏碎了一样,疼得他快要受不了。
宋舟没有辩解,也没有说别的。他重重闭了下眼睛,沉着声音说:“对不起。”
他应该早点带她走。
应该在她说要离开的时候就让她走。
应该在那天早点回家,趁一切还来得及时就回去救她。
他千错万错,最不应该认为李艳可以自己处理好,就不再去管她。
宋正国怎么可能同意她离婚,又怎么可能让她和别的男人一起离开。他会容忍别人的背叛,所以在面对穿着裙子、化了妆、眼里充满温柔的李艳时,他不可能放她走。
最后他也确实让她再也没办法离开。
显而易见的结果宋舟本应该预料到,结果没有。这就是他最大的错。
李辰情绪不太稳定,无法再继续交谈,只能让宋舟和莫冬先离开。
去宾馆的车上,莫冬头靠车窗,眼神没有焦距地望着窗外的街景。
“你们是来这里旅游的?”司机向他们搭话。
莫冬低声说:“不是。”
“来探亲戚啊?”
“也不是。”
“那是来干啥的呦?”
莫冬轻轻闭上眼睛,没再回答。
司机识趣地闭上了嘴,打开车载音响,播放起二十年前的流行歌曲。
回到宾馆,宋舟衣服都没换就躺在床上,莫冬到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后坐在床边拿浴巾擦头发。
等头发不再滴水,他转头看向已经睡了的宋舟,起身关了灯,掀开被子躺回床上。
房间里的沉默延续到第二天,莫冬早起到酒店前台借了熨烫机,将西装熨得板正,没有一丝褶皱。
本来今天宋舟应该披麻戴孝的,但他没准备这么多,只能穿黑色西服过去。
等到出发时,因为殡仪馆的地址太偏远,一般的出租车都不愿意去,怕回程拉不到客人。莫冬最后额外加了二十块钱才招到车。
到了殡仪馆,他们终于见到李艳的父母、宋舟的外公外婆。
他们昨天已经听李辰说过了,所以此时见到宋舟都没表现出意外,但也不高兴,就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宋舟开口叫了他们“外公外婆”,他们都没应。
“你昨天过来的?”老太太的眼睛又红又肿,已经哭了好几个晚上。
“嗯。”宋舟说。
老太太看着他,半晌后带着思念和愧疚轻轻地说:“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
上一次见到李艳还是很多年前,当时的李艳带着已经上了初中的宋舟回来跟他们见面,却没有得到任何好脸色。
当初因为李艳执意要嫁给那个人,全然不顾生他养他这么多年的父母,所以他们心中充满怨怼,一直都赌着气,不愿主动去找她。
后来因为李艳不怎么联系他们,更不经常回来看他们,他们便更加生气,甚至一度主动切断联系,不愿再认这个女儿。
如果她能知道李艳这些年过得是这样的日子,知道李艳不敢联系他们的理由,知道李艳会在那一天被人活生生打死,她怎么都不会因为赌气而让她的女儿白白受这么多苦。
明明离开的时候还是鲜活的小姑娘,苦等这么多年等回来的却是具冰冷的尸体。
老太太的身体晃了晃,不愿再看向宋舟。
她不愿去埋怨宋舟,毕竟他是李艳唯一的儿子,所以即便李辰对宋舟充满恨意,怨恨他置身事外没有去救李艳时,她也没有说出任何伤害宋舟的话。
但这并不代表她想见他。宋舟除了是李艳的儿子,同时也是宋正国的儿子。见到他,不仅会让她回想起自己犯下的不可弥补的错误,更会让他想起宋正国那个不是人的畜生。
所以她宁愿不见宋舟,就当自己没有他这个外孙。
李辰在旁边抹了抹眼泪,搀扶着老太太,忍着眼泪对宋舟说:“参加完葬礼你就回去吧。以后想祭拜你随时都可以过来,但我们家没养过你,你不用对他们尽孝。”
说完她掺着老人走进去,没再理会宋舟。
宋舟站在原地,像接受惩罚一样低着头,仿佛他才是那个犯下罪行的人。
“走吧。”莫冬在旁边轻声说,“该去祭拜了。”
他伸手拉着宋舟走到李艳的牌位前。
前方最中间摆着李艳的照片,照片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了,当时的李艳一头乌黑的头发,绑着两个双马尾辫,青春洋溢地朝镜头笑着。
莫冬低下头不敢多看,怕自己哭出来。
他先跪下来,烧了香,敬在香炉里。
等他退到后面,宋舟才走向前,跪在李艳的牌位下。
“那个是不是李艳的儿子?”旁边有人在窃窃私语。
“应该是吧,长得有点像。”
“听说才18岁,刚高考完。唉,小小年纪就要遭受这些事。”
“小声点,别让李家的人听到了。他们好像不喜欢这个外孙,前几天的丧宴都没让他参加。”
“为什么啊?”
“听说是李艳死的时候他也在场...”
宋舟拜完后站起身,沉默看着李艳的照片,过了许久才走到一旁。
莫冬看着他眼下的黑眼圈,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静静陪他站着。
到了时辰,开始下葬。
莫冬的身份没资格参加,只能站在外围。但宋舟是李艳的儿子,李家的人没有阻止他参加,让他站在了最前面。
仪式并不复杂,很快就结束了。李艳的骨灰随着她短暂的一生被永远埋在了地下。
李辰和她父母在墓前哭成一团,但这些眼泪无法改变什么,更换不回故人,他们只能在懊悔中度过剩余的人生。
宋舟沉默站在墓前,背挺得很直。
等其他人都离开后,他才梆的一声跪在墓前,朝李艳重重磕了三个头。
他的额头死死抵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想起李艳还活着的时候,当时就算那个地方再怎么不如意,也偶尔会有点家的模样。
但现在李艳死了,这些就全没有了。
李艳的死,把他打回了原形。
葬礼结束之后,李家的人都回去了,没有一个人叫上宋舟,仿佛他只是一个来参加葬礼的陌生人。
刚刚还又哭又闹的地方此刻变得冷清,只有宋舟孤零零站在原地。
莫冬找到了他,没有说话,静静站在他旁边。
过了许久,宋舟又沙又哑地开口:“莫冬,我没有妈妈了。”
“嗯。”莫冬不敢停顿,怕慢了眼泪就出来了,他得把它们压住,“没关系,宋舟。我也没有妈妈,我可以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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