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24)
小男孩顺着妈妈指的方向看过去,开心地拍起手来:“唐老鸭,是唐老鸭,妈妈我们去买唐老鸭……”
陈听其实也更喜欢唐老鸭,于是忍不住随口嘟哝。
裴以尧微微俯身:“你说什么?”
陈听瞪了他一眼:“你快帮我把气球解下来,我拿在手里也好啊。”
可今天的裴以尧油盐不进,陈听想自己解,奈何手上吃得都是油,餐巾纸还在裴以尧兜里。
他屈服了。
等吃完了鸡腿,他趁裴以尧一个不注意,呲溜一下就跑了。跑到裴以尧刚刚买气球的地方又买了一个唐老鸭,拿回去送给裴以尧。
小男孩又有话说:“妈妈你看他们的唐老鸭跟我的一样!”
陈听笑眯眯地把唐老鸭系在裴以尧的手指上,裴以尧倒也完全不反抗,任凭陈听鼓捣。
两个气球,还有过人的颜值,匹配的身高差,为两人带来了高于常人的回头率。但在这全是陌生人的乐园里,陈听比以往更放得开,甚至还会主动拉裴以尧的手。
只是一旦他拉上了,裴以尧就不会再放,两人牵着手漫步过梦幻乐园,又偶遇过巡游的花车,像在场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做只有情侣会做的事情。
晚上回到酒店时,陈听已经累趴了,甩了背包扑到床上就不肯再动弹。
裴以尧单手撑在床畔揉了揉他有些蔫了的小卷毛,让他休息了半个小时,而后直接把人抱起来,脱了外套带进浴室。
废听不想动,头一歪靠在裴以尧的肩上,只叮嘱一句:“我要洗头。”
反正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陈听作为一个真汉子,是不会再害羞的。
除非……
“那里不要你洗!”陈听扭身避开裴以尧的手,老脸红通通。
裴以尧没说话,只盯着他看,眸光深邃。
陈听哪儿看不明白他的眼神,可今天太累了,明天还得继续逛呢,说什么也不行,于是便要跟他隔开距离,免得擦枪走火。
可他身上都是沐浴露,浴缸又太滑,一个不慎,他便滑了一跤。
裴以尧伸手去接,却也没稳住,两人齐齐倒在了浴缸里——以一个互相交叠的羞耻姿势。
哎呀。
操作失误,陈听想。
这后面的事情,陈听就不愿过多回忆了,全屏马赛克,关爱单身狗。
好在裴以尧不舍得让陈听太累,没做到最后一步便用浴巾把人一裹,吹好头发抱到床上。他自己则又回到浴室冲了个澡,等身体里的火气散得差不多了,才重新出去。
房内的大床上,陈听已经睡着了,红肿的小嘴微张着,不时还砸吧嘴。
裴以尧迫使自己移开目光,胡乱吹了吹头发,便关了灯准备睡觉。可他刚碰到陈听,陈听便翻了个身,似醒着一般嘟哝道:“不要了不要了……”
裴以尧定睛看去,却发现人根本没醒,说梦话呢。
他不由莞尔,一把将人揽进怀里,对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便又很快放弃——跟平时清醒着的陈听简直一模一样。
反抗当然是要反抗的,但我只是象征性的反抗一下罢了。
果然,下一秒,陈听的大腿就自发地搭在了裴以尧腿上,而后埋头在他怀里拱了几下,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得天昏地暗。
裴以尧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屁股,他也毫无反应。
翌日清晨,大约是惦记着今天的游乐园之行,陈听没到八点就醒了。醒来以后不出意外的发现自己躺在裴以尧怀里,他拱了拱被子,打算再眯上十分钟,却尴尬地在裴以尧胸口发现了一滩可疑的水渍。
他一个激灵赶紧坐起来,下床跑进浴室,镇定地挤牙膏刷牙,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昨天晚上他很早就睡了,睡着之后的一切行为,他概不负责。
裴以尧其实比陈听醒得更早,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没戳破。他想这就是许一鸣口中说的“情趣”,反正,他喜欢这样偶尔调皮的陈听。
今日的陈听体力尚可,继续跟裴以尧逛了大半天的园子,满足的排到了所有感兴趣的项目,在日落时分跟裴以尧踏上了回校的路。
与此同时,阮心正开车前往N大。
她其实在昨天傍晚已经来过一次了,下午时她跟一位客人恰好相约在大学城附近见面,便想着过来跟裴以尧和陈听一起吃顿晚饭。
因为是临时起意,所以她并未提前打电话告之裴以尧。反正以她对儿子的了解,他十有八九都会待在学校。
阮心并不是第一次来N大,她的车又足够显眼,于是刚开到校门口便被人认了出来。此人正是裴以尧的舍友,看到阮心下车,便主动过去打了声招呼。
“阿姨您来找裴以尧啊?他跟陈听出去了呢。”
“出去了?”
“是啊,他俩去迪士尼玩儿了,大概要明天这个时候才回来。”舍友是知道裴以尧和陈听谈恋爱的,可时间久了,那两人又表现得太过自然,他便觉得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况且朋友一起出去玩儿也没什么不能讲的。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阮心不由又想起了那个系安全带的动作,心里的疑虑越来越深。若说裴以尧跟陈听一起去买东西、吃饭,那还算正常,可是迪士尼?
裴以尧从小到大最不爱去的就是游乐园,他宁愿去天文馆,甚至是动物园,都不愿意去游乐园。
“这样啊,那我打个电话给他吧。”阮心跟舍友告别,转身便开车走了。回到家她辗转难眠,又不能直接把疑虑说给老公听,于是她又一次来了N大。
抵达校门口时,已经是傍晚五点半。
阮心把车停在不打眼的地方,确定裴以尧还没回来,便在校门口正对面的咖啡馆里找了个位置等着。
这么一等,便等了足足一个多小时。
期间阮心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想多了,说不定裴以尧只是跟陈听特别投缘呢?毕竟陈听那孩子是个人见人爱的,性格又讨喜,裴以尧会对他格外好些也在情理之中。
阮心越想,越觉得或许是自己多心,眼见太阳落山,便打算离去。可她刚结完账,转身,便透过橱窗玻璃看到了裴以尧的车。
学生的车是不能停在学校里的,因为学校的车位都给了教职工,都是固定的。裴以尧停车都得停到附近的停车场,再慢慢走回来。
阮心心中犹豫,便又在咖啡馆里等了片刻。
这时,天已完全黑了,饭点一过,校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也少了许多。
不甚明亮的路灯装点着门口的大道,与学校相比,阮心背后的美食一条街倒更显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就在这样的背景中,她看到裴以尧背着陈听慢悠悠地从停车场那边走过来。陈听把下巴搁在他肩上,晃着脚,似乎还在跟他说着什么。
而或许是因为路灯灯光的缘故,裴以尧的神情看起来比往日温和得多。
快到校门口时,裴以尧停了下来。
陈听摇着头,似乎想下来自己走,闹了好一会儿,裴以尧才把人放下,强硬地接过他的背包,还揉了揉他的脑袋。
两人之间的关系,竟似情侣一般。
第42章 听听听的话
裴以尧是在好几天后, 才从舍友口中知道他妈来过的事情。
“你说,她知道我跟陈听一起去了迪士尼?”裴以尧问。
“是啊。”舍友还没意识到问题的根本,笑着回答:“你妈说要给你打电话来着, 她没打吗?”
沉默, 就代表有问题。
裴以尧不爱交际、我行我素,时常被认为情商低, 可这并不代表他真的就低。所谓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他只是惯于选择最有效率、最直的那条线。
阮心是他亲妈, 她了解他, 他当然也了解她。
这位女士的心眼多得像筛子, 能让人产生密集恐惧症,跟她耍心眼是一件极不明智的选择,所以裴以尧决定——按兵不动。
陈听对此一无所觉, 因为他依旧忙于各种考试。
大二最重要的专四已经考过了,他有感于裴以尧的努力上进,正在思考要不要给自己的二外也考个证。陈听的二外学的是日语,因为这是他觉得所有二外里最好学的一门。
可日语课排的并不多, 想要考级,就得找老师开小灶,自己也得花更多的精力。
过惯了咸鱼的生活, 一朝奋起,是很困难的。
他跟裴以尧吐槽,请求他指点迷津,裴以尧二话不说, 上网帮他搜罗了一堆原版漫画书和限量版蓝光光碟。
这一招很壕很粗暴,陈听就算是为了那些小钱钱,都不可能任由这堆东西在角落里发霉。但他还是忍不住嘀咕:“你不是不在乎我上不上进么?怎么这次那么积极,考证很辛苦的……”
裴以尧答:“我想你陪我一起念书。”
陈听眨巴眨巴眼,思考了一会儿才明白他什么意思。裴以尧已经明确要考博,那就意味着还需要很久的时间才能毕业。
陈听这么没志气的人,研究生都不愿意考的,那他们势必就会走上不同的路。当然,每个人的人生轨迹都是不一样的,哪怕他们有不同的选择,依然可以在一起。
他们可以一起在校外租个房子,陈听去上班,裴以尧念书。两家家境都不错,裴家更好,况且陈听自己有手有脚,经济来源应该也是不用担心的。
前提是,他们出柜成功的话。
想着想着,陈听就想远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仿佛已经跟裴以尧过完了一生。再回首,才是大二。
“离毕业还远呢。”陈听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顿了顿,又说:“如果我考了研究生,那就去研究生院了,跟你可不在一个校区。”
“我可以去找你。”裴以尧道。
“我说不定还不考N大呢,不是有句话说趁年轻就要出去多走走吗?我可以去北边的学校,来个南北贯通怎么样?”
陈听故意逗裴以尧,见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顿时又意兴阑珊。
裴以尧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卷毛上:“只要你想,就去做,随便你去哪个城市,只要等着我来找你就好。”
陈听心里一阵感动,谁说酷哥情商低,怎么情话随口即来?他伸手抱住他的腰,在他肩上蹭了蹭以示亲昵,但还是要诚挚地提个建议:“下次可不可以不用这个姿势,这样会显得我很矮。”
裴以尧:“……好吧。”
陈听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抓着他两只胳膊说:“别管学习了,校门外新开了一家火锅店,我们去吃火锅吧。”
裴以尧无奈地抓住他的手,把课业推到一边:“走。”
两人走过美食一条街,陈听又在一家奶茶店前站住了脚,仰头看向裴以尧:“听说火锅跟冻柠茶更配哦。”
火锅店没有冻柠茶。
听说火锅跟冻柠茶更配,因为听说=陈听说,没毛病。
现在天气转暖,偶尔喝点冰饮也没关系,而裴以尧是个合格的男朋友,当然得买,因为合格的男朋友就得听话。
听听听的话。
吃火锅时,裴以尧终于收到了来自他妈的信息。
软心糖:明天下午有空吗,没事儿的话来妈妈工作室一趟吧,我有点事跟你说。
裴以尧:好。
回复完,他淡定的收起手机,继续给陈听烫牛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翌日便是周日,陈听照例去打工,裴以尧也不是每次都会去咖啡店陪他,所以直接出了校门赴约,并没有告诉陈听。
抵达阮心的花艺工作室时,才是下午一点。
工作室并没有开在最热闹繁华的市中心,而是稍稍往外挪了挪,选在一条种满法梧、颇具旧城韵味的大道上。
工作室不小,内里还有个玻璃房,绿植和花盆错落有致地摆放在木架上,中间摆放着一张白色圆桌,两把舒适的椅子——阮心正在那儿待客。
瞧见裴以尧推门进来,她便让他先在外面的沙发上等着。
店里雇了两个年轻的小姑娘,平日里客人不多,乐得清闲,今日骤见裴以尧这么一个大帅哥上门,心底的雀跃差点都跑到了脸上。
“你好,请问你喝咖啡还是茶?我们这里什么都有哦。”
“美式,谢谢。”
“你来找我们老板吗?”
“嗯。”
“……”
阮心时刻留意着外头裴以尧的举动,因为心头上有那件事压着,她现在并不能做到百分百的专注,即便是约裴以尧谈心,也足足拖了两个多礼拜。
她其实到现在为止还有点拿不定主意,一边是自己的儿子,一边是最好的朋友,有些事儿哪是那么好衡量的呢?
看着两个小姑娘不自觉往裴以尧那边看的情形,阮心又无奈地叹息一声。
这儿子,不知不觉已经变得这么优秀了,可惜,还是坑妈啊。
过了大约小半个钟头,阮心把客人送走,这才严肃地走到裴以尧面前,道:“跟我进来吧。”
两人进了玻璃房,隔着小圆桌相视而坐,谁都没有说话。阮心慢条斯理地泡着花茶,任弥漫的水雾在两人间袅娜升腾,姿态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
良久,裴以尧微微蹙眉:“妈……”
“我不是歧视你的性取向。”阮心却已一句爆炸性的开场白,打断了他的话。
裴以尧蓦地缩紧了手,刚要开口,却又被阮心抬手压下:“你先听我说。两个礼拜已经足够我把事情了解清楚了,我知道我的儿子一定不是个玩玩而已的人,你会对你做的事情负责任,对吗?现在社会也比以前开放了,我们家也不是那么守旧的人家,你已经成年,有自己的选择,我跟你爸爸都可以尊重你。”
阮心一席话,让裴以尧不由放松下来。可接下去她说的一句话,却又让他深深蹙眉。
“但那个人不应该是陈听。”
面对阮心逐渐严肃的表情,裴以尧反问:“为什么不能是他?你们不是很喜欢陈听吗?”
阮心挥了挥眼前的水雾,将一杯茶放到裴以尧面前,道:“那是你没有想清楚问题的关键,儿子,这就跟你做一道数学题一样,你真的读懂这道题的题目吗?”
裴以尧愣住。
阮心继续道:“你见过你陈素阿姨吗?你了解他们的生活吗?我猜你早忘了小时候跟听听一起玩耍的日子了,你跟他在一起,也一定是你追的他,不管不顾,我行我素。听听肯定不可能马上答应你,他比你考虑得一定多多了,说不定就是被你追得急了才答应的,对不对?”
裴以尧继续无言,阮心就像个最高明的审查官,一双眼睛把他看得透透的。
阮心忍不住叹口气,她是叮嘱裴以尧在学校里一定要好好跟陈听相处,要照顾对方,可没想到这宝贝儿子竟然把人照顾到自己床上去了,这叫什么事儿?
“你啊。”阮心见着裴以尧的表情,就能猜到他俩大致的恋爱过程,听听那么懂事那么可爱的孩子,可不是被人拐跑的么?
偏偏是陈听,陈素的儿子,简直坑妈啊。
裴以尧不辩解,他从不为这种已经下了决心的事辩解,责任全担,diss随意,打死不改。
阮心深知他的脾气,今天也不是来棒打鸳鸯的,于是喝了口茶缓缓,又说:“我不劝你,就跟你讲个故事,听不听?”
亲妈威压下,裴以尧当然点头:“听。”
阮心现在听他说这个“听”字,就觉得脑壳疼,但还是得打起精神来讲故事。理了理思路,她用了一个极为老套的开头:“很久很久以前……”
其实是二十几年前,一个船上的年轻小伙跟着父辈一路从北边漂泊到了某个江南小镇,这里的人们家家户户逐水而居,河道边就是一排排民宅。
这个年轻小伙家的船停靠的地方,是某户人家的“河滩”。河滩是土话,意思就是河边的石阶。
石阶上正在淘米的姑娘就是这户人家的独生女,十八九岁的模样,穿着条小白裙,杏眼、鹅蛋脸、青丝及腰,一看就是个典型的水乡姑娘,性子柔柔的,还长得特别漂亮。
年轻小伙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天天给人送鱼送兔子,免费当劳力。
这户人家家境不错,屋外边有个大围墙,围墙里栓了条大狼狗。他被这条狗追过十几次,狗是未来老丈人放的。
“这是陈听的爸妈?”裴以尧问。
“那当然,我还帮忙递过情书呢,但你赵叔初中肄业,文笔实在不怎么好。你陈素阿姨可是大学生,你知道那个年头的大学生还是很值钱的,其实包括我在内,刚开始都不看好你赵叔。但架不住陈素喜欢啊,他们结了婚,日子还过得挺好的,然后没过几年,我们家就因为你爸爸的工作关系搬到了国外。”
裴以尧点头,搬家的事情他还是记得一些的。
“第二年你赵叔就死了,癌症,晚期。那会儿你爸爸的工作刚稳定,你也要上学,就我一个人回去了两次。”
再多的话语,都诉不尽当时的痛。阮心很难再去回忆那个时候的事情,这些年她只希望陈素能想开而已,伤疤能不揭就不揭,一旦提起,无限唏嘘。
“有的时候父母太过相爱,就很容易忽视孩子,你明白吗?”阮心的声音不禁有些低沉,“陈素从来报喜不报忧,有些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听听十岁那年,有人看见他一个人划船去收渔网,他人太小,渔网太大,一头栽河里去差点淹死。他们娘俩一直住在船上,陈素一心想着赵平不肯搬,谁也不知道陈听到底过得好不好。”
闻言,裴以尧的脸色微沉,放在膝上的手更是蓦地攥紧。
“你是不记得了,听听小时候可皮着呢,带着你不知闯了多少祸,每天走路都雄赳赳气昂昂的像个小螃蟹。哪像现在这么乖呢。”
“哒。”杯子轻放在桌面上,清脆的声响在裴以尧心里荡起一圈圈涟漪。他忽然想起来陈听手上的疤痕和老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