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吹又生(19)
钥匙在空中划出一道浅弧,摔在桌上,发出砰一声鸣响。
这声响算不上重,却似挟一柄重锤,从喉咙向下坠落,直直砸进周柏胸腔。
喉口袭来莫名的血腥,掌心松了又紧,蛋糕即将从手中滑脱,又被他向上一捞,死死抓在手中。
周柏脑中一片空白,天旋地转一会,才想起御景华府……在哪里。
那是T市最贵的小区,附近有T市最好的小学和初中,住在那里的小孩,不用担心升学的压力,可以一路读到高中,顺理成章出国深造。
周边商圈密集交通便利,一梯一户闹中取静,小区绿化漂亮繁密,单价超七万一平,还都是洋房别墅,每栋少说二百平起步。小区住户非富即贵,税后稳定年薪低于两百万的人,肯定不会考虑那里。
甚至因学区太好,这样的单价都很抢手,后面几期新房迟迟不推,想买二手都得摇号。
手中的蛋糕变得格外沉重,周柏紧盯蛋糕盒,想起空空如也的账户……卡里转走的四十,是他一分一分努力,攒下的全部家当。
估计连御景华府的一间书房……都买不起。
周柏咬紧牙关上前一步,透过窄窄的门缝,看到深蓝色的条纹领带。
怎么会……这么熟悉。
曾经在家里看到过的那条。
电石火光间眼前发花,无数画面铺面盖地而来,蜂拥袭入脑海。
这个男人曾经在楼道里……和他撞在一起。
邋邋遢遢衣衫不整,满身是汗,露出一整片胸膛。
家里有他的领带。
药箱和花盆都被动过,连他画好的简笔画,都曾被数次翻开。
程容总是不接他电话,不回他信息,把他从床上踹开。
太阳穴如被重锤击打,周柏两耳嗡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电梯回的家,慌不择路进屋,颓然砸进椅子。
蛋糕不知什么时候融化成泥,奶油沿着纸盒向下淌,黏的满手都是。
周柏僵硬甩手,晕头转向进了书房,突然抓起一本书,重重向下一摔。
这声重响引发胸中暴怒,他随手抓住旁边的台灯,往书架一甩,灯泡灯座支离破碎,几本书砰砰落下,接连砸出闷哼。
书桌和椅子都成了他的发泄物,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把书房砸个稀烂,才将怒气发泄出去。
冰箱里还有他上次回来填满的食物,周柏拉开冰箱门,取出几包肉馅,往菜板上一扔,咚咚剁了起来。
剁了几下手心一滑,菜刀从指腹切出,血珠蜂拥而出,沿手腕滴滴答答淌落,在菜板上聚一小滩。
周柏定睛看看手指,没有说话,把指尖往口中一塞,**几次又放下,继续沉稳抬刀,料理桌上的菜肉。
程容很晚才到家,刚打开门,便感觉气氛不对。
扑面而来的低压几乎将人压垮,周柏沉默坐在桌边,两臂环抱在一起,两眼不知盯在哪里。眼眶周围红至深紫,眼皮都是肿的。
程容忐忑走近,拉开椅子,不敢和周柏对视,只敢慢慢舔了口汤。
盐放多了咸的厉害,他甚至不敢找水:“你……怎么啦?怎么……今天又……突然回来?”
周柏没有回答,只用眼神扫过食物,冒出句文绉绉的话:“食不言,寝不语。”
程容哪里吃的下去,但看看周柏的脸色,只得把蛋羹送入口内。
根本没有鸡蛋的味道,入口几乎全是酱油,他忍了忍没忍住,喉头发酸,拿块纸吐了出来。
周柏腾一下站起,掉头走到床边,一头栽了进去。
第26章
周柏用被子裹紧自己,他第一次真切的体会到,自己是如此懦弱无力。
他不是傻子,离开学校的象牙塔后,经历了社会的历练,他渐渐变得成熟,变得不再那么冲动。
他慢慢觉察到自己与程容之间的关系,一直是他苦苦追逐,程容也许避之不及。
但他不想承认自己的无能。
他不甘心也不想放手,不想把几年的感情付之一炬。
他害怕那个不敢触碰到的结局,一直自欺欺人奋力逃避,他以为自己不听不想不看,鸵鸟似的把头埋进沙子,一切就会变得有所不同。
程容站在床边看他,几秒钟后弯腰,坐进床边的椅子:“怎么了?”
“容容”,周柏把脸埋进枕头,轻声出言,喘息像从肺中抽出,飘散在空气里,“你和他……多久了?”
程容身体一僵,如遭雷击,脊背上噼里啪啦飞起一串电光,从头到脚寒毛竖起,手臂僵的动弹不得,连舌头都像被冻住,声音几乎是蹦出来的:“你说谁?钱原?我没答应他,没和他在一起!”
“他喜欢你,我看的出来”,周柏轻吐出声,他讶异于自己的平静,仿佛灵魂从肉体抽离,从空中向下俯视,“你呢,也喜欢他?”
“……”
程容不知道,那种感情算不算喜欢。
如果和钱原在一起,确实会轻松很多,很多事都不用担心。
钱原像个打磨好的成品,似乎无需深度加工,就能平和的站在那,发挥应有的价值。
但总觉得缺点什么。
但缺的这些……好像也没法说服他,继续和周柏在一起。
平时见不到面,有什么事很难交流,打电话没空接,发短信回的有一句没一句。
他自认习惯稳定不爱冒险,周柏却是个彻底的行动派,挣一块敢花两块,哪有机会立刻扑上,做什么都一往无前,不会考虑风险。
这样的两个人,真的契合吗?
程容沉默下来,没有回答。
“只要你说不喜欢”,周柏扯开嘴角,苦涩笑笑,“咱们立刻搬家,首付不够攒个大房子,可以先从小房子开始。你喜欢什么装修,咱们就装修成什么样子。哦对了,我之前订了你喜欢的兔笼,这两天就能到家。它特别结实,可以放在阳台,你下班回来,可以……”
“分手吧”,程容轻轻俯身,拍拍周柏的手,眼眶红了一圈,“周柏,分手吧。你要的那些,我给不了你。”
这是程容第二次提出分手。
第一次分手,是因他要带程容回家。
第二次分手,是因他想和程容组成一个家。
他似乎更适合独来独往,而不是试图组建一个家庭。
每次做出这样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还要再追回程容第三次吗?
好像提不起力气了。
焦头烂额的工作,日复一日消耗他的热情。他不再像上学时那样,可以为了一个目的,锲而不舍奋进。
如果他想走的路,永远与程容背道而驰,他又有什么理由,强迫程容和他在一起?
算了吧。
不想再经历第三次、第四次、第无数次分手了。
“好”,周柏慢慢合眼,头脑混沌,什么都无法思考,只想一睡不醒,“我太累了,让我再睡一晚,明早醒来……我就离开。”
本想一觉睡到天亮,但浓烈的、撕扯心脏般的痛苦,让周柏睡了两个小时,就从梦中惊醒。
他在黑暗中眨眼,深深呼吸又吐气,他在想尽办法适应,梦想中的家庭离他而去。
留在这个家里的东西太多了,为了不让双方尴尬,还是该扔的扔的,该带走的带走吧。
程容在身旁装睡,睫毛微微颤抖,呼吸声时重时缓,带着某种无奈的刻意。
周柏侧身看他两秒,不想令两人难堪,没有拆穿对方的伪装。
天边微微发亮,即使不通过灯光,也能看到房间里的一切。
这一切曾令他如此熟悉。
每个细节都由他亲自把关,每个家具都由他精心挑选,每个角落都由他精心设计,连肉眼看不到的地方,都凝聚他的心血。
洗手间里的双人毛巾、剃须刀、洗发水、牙缸等都是两人份,衣柜里密密麻麻,有一半是他的衣服。周柏买的书、周柏画的画、周柏有时用来作图的电脑,都被周柏收拾出来,全部塞进整理箱中。
他想留下,谁说他都不会离开。
他想离开,会尽量带走能带走的一切,不会留下存在过的痕迹。
没等天光大亮,他已经找好搬家公司,把该带走的东西分门别类装好,通通挪到门口。
他不想待在这么熟悉的地方,轻掩上门,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点燃了一根烟。
手机在口袋里嗡鸣,他划开接听,有气无力开口:“嗯?”
安仁的声音从听筒蹿出,火急火燎,像被点燃屁股:“柏子,柏子,你是不是借成哥大姐钱了?借出去多少,签合同了吗?”
“没……?怎么了?”
“擦,你小子怎么颓成这样”,安仁又急又气,恨铁不成钢嚷嚷,“她姐几个手机都关机了,我刚去她店里找她,你知道她店里的人怎么说,她自杀了!”
“什么?”
周柏砰一声站起,头晕目眩,扶了把墙壁才站稳。他狠狠捏紧拳头,手臂肌肉发颤。
“她姐姐 兼职干小贷,生意做的还挺大,这你知道吧?”,安仁抓紧头发,同样头疼的厉害,“她通过高利贷攒了两千多万,给渤州银行的行长应急,结果那行长不是个东西,卷了两亿公款跑了,现在还没追回。”
“那他姐姐……??”
“高利贷怎么催债的你也知道,她姐姐上有老下有小的,能受的了这个?一个月光利息就上百万,她去哪还钱,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后来实在填不上窟窿,只能一走了之。”
周柏自己的生活还焦头烂额,生不出悲天悯人的心思:“太突然了,我接受不了。能打官司吗,能走法律手段追偿吗?”
“她姐走之前就办好离婚了,我不学法,不知道婚姻法条文怎么解释的,如果她老公不知道这笔债务,是不是能够免责?这个得咨询专业律师,我先问问,有消息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