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棋士(10)
在棋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魏柯有个青梅竹马,出生名门,场场陪赛,但是魏柯从来没有正面承认过。龙真是他的朋友与知己,但他始终没有办法给她一生的承诺。龙真说她不在乎,但他为龙真感到可惜。能让龙真放下这段不会有回应的感情,让魏柯稍稍减轻了心中的负罪感。
接下去,他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把弟弟培养成才。
“想不到削个苹果还能有这样的好事。”魏柯咬了一口又甜又脆的红富士。
这一回,带皮。
而一头雾水的谢榆坐上去往蔡文玉道场的出租车,听到微博上传来一声新消息提醒。因为这几天微博爆炸,他设置了只推送关注人消息,他也只关注了一个人:程延清。
程延清转发了那条“下一次就赢回来”:等你。
谢榆啧了一声,他怎么就搅进这两尊大佛中间去了呢?
☆、第 8 章
蔡文玉道场前行来一辆出租车,停稳之后,身着正装的少年拎着行李下车。
围棋道场起源于日本,在中国兴起是近几年的事,总的来说就是为冲段少年设立的围棋学校。冲段对小棋手来说是一个绕不开的词,这是围棋界的高考,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每年只开放20个名额,考得上,就成为职业棋手,鱼跃龙门;考不上,再有天赋也只是一个业余围棋爱好者。蔡文玉道场以军事化管理著称。每年20个定段名额,蔡文玉道场能占一半,是围棋少年趋之若鹜的圣地。
看着“蔡文玉”三个金字招牌,谢榆神色复杂,这才是他年少时做梦都想上的学校,可惜他今年已经17岁高龄了。
谢榆打电话问魏柯:“你把我送到围棋道场来,是个什么意思?”
“你需要大量的训练。”
“我不是只要跟着你的声音走就可以了吗?”
“我怕你现在的水平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谢榆漫不经心道:“我要听懂你的棋做什么?我只要找到棋盘上的位置就行了,不是吗?我是答应了替你出战,可没答应别的。”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他不知道魏柯此举的目的。也许是为了补偿自己,也许是有什么后招,但是对他来说,全都是空话。现在参加定段赛的都是十一二岁的少年,他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无法挽回。
一进门,就有人为他引见院长蔡文玉。
蔡院长曾经也是一代国手,现在七八十岁了,退居幕后为国家培养下一代。他两鬓斑白,但精神矍铄,站起来温文尔雅地与魏柯握手:“小魏,怎么突然想到回道场看看啊?”魏柯在国少队有一阵子是蔡文玉在带,周末也跟来道场学习。道场不仅仅只有冲段少年,还有职业棋士驻场。
谢榆心想魏柯大概已经提前与蔡院长打过招呼了,便打了个哈哈,一语带过:“武林高手还有回门派闭关修炼的时候。”
蔡院长道了声不错:“状态不佳,就平常心对待,回来训练一段日子。”
谢榆满口答应。
蔡院长陪他到对决室,这里正在上课。四五十个小少年分坐在棋桌两边,台上的年轻教练正在讲解刚刚发生的梦百合杯决赛,是程延清与罗爽的对决。小少年们边听边打谱,整个气氛都是紧张热烈的。
“现在的训练真先进。”谢榆感叹。他小时候每天就是死坐打谱、做死活题,高手对弈只能守着中央5套看半夜的围棋直播,再躲进被窝里和哥哥小声讨论。
蔡院长欣慰道:“有了网络,上午下完的棋,下午就能拿来给小孩子拆解,任何进步和创新,小孩子们都能马上学到。新一代可不得了啊!计算力远超上一辈。你是他们好多人梦中的对手呢,哈哈!”
谢榆还来不及尴尬,就有小孩子发现了他的存在:“魏仙手?!”
这一声喊,整个教室就跟煮沸了的开水一样,“魏老师帮我签个名吧”、“魏先生我想跟你下棋”、“魏仙手你能代我要一张曹元逸老师的签名照么”,咿咿呀呀很是热闹。台上的年轻教练却用棋谱遮住了脸,偷偷摸摸溜了出去,让谢榆奇怪这个人是不是欠了魏柯的钱。要不是小孩子们扒着自己的裤腰,谢榆一定要追出去问个明白。
蔡院长及时喝止了小孩子们的胡闹,转身对谢榆道:“既然来了,要不和后辈下几局?”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让魏柯下指导棋。这个消息一传出去,蔡文玉道场的声名会更响。
谢榆自然是百般推辞,蔡院长哪里肯放过他,看来是在劫难逃了。谢榆苦着脸一摸裤兜,微型耳机没带在身上,瞬间就有点慌神。他暗骂自己不像话,几个没入段的小孩子而已,竟然还想叫魏柯帮忙,丢人不丢人。
他心思百转千回,蔡院长已经拍了拍手,让大家一起把课桌推到墙边,只留下教室中央一桌两椅:“一个个来,让魏仙手帮你们看看棋——谁先?”
众人齐刷刷地回头看向角落里一位少年。
他大概只有十一二岁大,身量不高,穿着打扮却很正式,像个即将赴赛的小棋士。当所有人趁着“魏仙手驾到”偷懒狂欢的时候,他坐在角落里打谱,两耳不闻窗外事。
蔡院长和蔼道:“叶明远,你来。”
“是。”叶明远这才起身。
他往教室中央走来的时候,其他小孩都不自觉给他让路。投向他的目光有畏惧的,有嫉妒的,有不服的,但叶明远目视前方,一概不理。
等两人落座,谢榆与他对视了一瞬,发现他眼中没有普通小孩的那种天真活泼。叶明远的眼神凛冽,仿佛在哪里见过。后来仔细一想,这就是传说中的高手吧。不论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还是孩子的世界里,都是一样的。蔡院长会让叶明远打头阵,就证明十分认可他的实力。
叶明远落座,谢榆笑问:“要让几子呀,小朋友?”
叶明远摇了摇头:“不用。”
谢榆觉得这个孩子真是太自信了。不论如何,“魏柯”都是曾经统治棋坛的人,即使最近水平下降,跟这些个还没有入段的小孩来说也不在一个层次。叶明远竟然毫不怯场,还要求公平公正地对决,谢榆心想:“日后必定是个人物。”
蔡院长显然也这么想,宠溺地揉了揉叶明远的脑袋:“这么不给魏仙手面子!——你让他九子吧。”
“不用……”叶明远不满道。
“这是规矩。”蔡院长和气又不失威严道。
叶明远还没有入段,“魏柯”却是九段棋士。通常来讲一段让一子,这是给魏柯必要的尊重。
叶明远闷闷不乐地连下九子,才轮到谢榆。
这不是在国际大赛上,对手也不是棋力可怖的程延清,谢榆的心态非常轻松,很快就全情投入对弈之中。他恍惚回到了少年时期,在道场里日日夜夜为了定段冲刺的时候,发挥出了应有的棋力。但是下到59手时,对面叶明远突然下了手五五肩冲,谢榆吃了一惊,他看不懂叶明远的下法了。
谢榆小时候跟着教练赵海涛训练,棋风是日本本格派的,讲究布局平稳、行棋扎实、棋形方正。后来在弈城网遇到了个ID名为007的网友,受到了他很大的指点。007的棋风亦是稳如老狗,一直告诫他要打好基础,督促他打谱、背定式、做死活题,两人很少交流创新的打法。
在59手之前,谢榆下得非常舒服,因为叶明远没有特别跳,他的所有意图谢榆还是能够猜中的,毕竟下棋年限放在那里,谢榆比他经验更足。但是59手一出来,谢榆就懵了。他完全不理解为什么叶明远要放弃利用右下角的厚势拆剪挂左下角。在他看来,慢慢拉开阵势准备攻防,这才是他熟悉的套路。叶明远的五五肩冲,位置过高,很不好掌握,搞不好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既丢了实地,又不能形成宽广的外势。
谢榆一懵,节奏就被打断了,从专注全情的状态脱离开来,周围的嗡嗡声就钻进了他的耳朵。虽说观棋不语,但在场的都是小孩子,他们少不了要因为棋盘上的你来我往喝彩。谢榆听现场有几人倒吸一口凉气,蔡院长却哈哈一笑,心里越发烦躁起来。
在那之后,谢榆失去了下棋的节奏。叶明远的棋风彻底解放了出来。这个少年拥有很强的棋感,他下棋很快,也不长考,很多落子在当下看来是莫名其妙的臭棋、随手棋,但是随着时间的过去,谢榆开始有一种“天呐”的感觉,原来对方早就伏好了妙招。这种感觉他前不久刚刚体验过,就是程延清带给他的。
叶明远学的是程延清。
强大的攻击性,极富灵感的多变棋风,令人胆寒的凛冽气质,这完完全全就是个小程延清。
程延清在棋坛是个另类。他就是所有人都在这么下的时候非要站出来问“为什么不能那样”的反对派。他很有自己的主见,下出来的棋很怪,还都是强攻手,对方要是没有一定的洞察力和想象力,棋还没崩溃,人就崩溃了,到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谢榆就属于这个状况。59手后他手忙脚乱,频频失误。最后收官,谢榆竟然输给了叶明远六目半。
叶明远离座,对目瞪口呆的谢榆丢下四个字:“不过尔尔。”
全场鸦雀无声。
谢榆回过神来,在心中大骂:这个死小孩!小心我把真魏柯放出来咬你!
蔡院长赶紧打马虎眼:“魏仙手是我特意请来下指导棋的,我嘱咐过他不要伤你们的自尊,所以他今天才不会对你们下狠手——有兴趣的都可以找他手谈。”所谓指导棋,就是高手对阵水准相差很远的对手时,亲身示范怎么走是对的,这种棋不论输赢。
教室里这才恢复了紧张活泼的氛围。
可谢榆始终非常焦虑,在接下去的棋局中都没有办法全情投入。
魏柯、程延清这样的同辈已经登顶了,叶明远这样的后辈也已经追上来了。他们拥有更先进、更科学的训练方法,拥有他小时候望尘莫及的资源,而这五年里他却只是靠着自己的一腔热爱下着网棋。虽然007给予了他大量的指导,可是那种学习始终不系统,跟道场里长大的新一代没法比。谢榆很快把这种沮丧转移成了对魏柯的愤怒:他为什么要把自己送到道场?他是为了羞辱自己吗?
“谢谢魏老师,我下完了。”第二个孩子鞠了一躬。谢榆又输了。
他的同伴说:“我们去复盘吧。”
那孩子微微一笑:“魏老师太温柔了,这一局没什么好学习的。”
现在他身上都没有孩子可以学习的东西了吗?那他这么多年到底算什么呢?看来五年前定段赛后他就应该老老实实去念书。当时是怎么想的,居然没有好好把握住本来就很短的复习时间,每天去街口跟随便什么大爷大叔下棋,找回一点优越感,好像不断胜利、被追捧就能证明自己比哥哥强,最后中考都没有考好。到了高中也不知道补救,每天逃课去网吧。别人去网吧打游戏,他在网吧下网棋,抽了不少二手烟不说,现在看来也全都是白白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