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是个厨(下)(16)
此时金圣宫的宫人,早就在一旁静候半天了,见国主开口,连忙上来服侍,扶着金圣宫下轿,搀着她回了国王的寝宫,又有御医过来诊脉,又有御膳房奉上米汤,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忙活个人仰马翻。
庄凡见他们夫妻团聚,天色也不早了,不愿在这宫中耽搁,他心里发毛,瘆得慌,便跟那国王告辞。
国王很是不舍,道:“圣僧且多留几日,叫寡人好好招待一番,谢谢圣僧师徒,等金圣宫醒来了,我们夫妻再一起设宴款待,这才方是道理!”
庄凡叹道:“虽只一日,贫僧也觉得与陛下有缘,只是真不好多留,这西去取经,路途遥远耽搁不得,我师徒今日在城中流连一整日,已经是误了行程了,此时再不走,便耽搁得更多!陛下,恕贫僧不能就留,这便告辞了!”
说罢合十一礼。
朱紫国国王见庄凡说得坚定,离去之心不容更改,不由得赞叹道:“圣僧之心,真是坚不可摧!”
便叫手下人抬上谢礼,俱是金银财宝,布帛绸缎,又有僧衣僧鞋,崭崭新,也不知是如何赶制的,那国王道:“也不知是否合身,圣僧不要嫌弃,收下吧!”
庄凡才不会与他客气,便道 :“那贫僧就厚颜收下了。”回身示意悟空,猴子动也不动,手一挥,那些力士采女端的东西便陡然一空,又吓得几个胆子小的惊叫出声儿,却赶紧被捂嘴拉了下去。
庄凡赶紧道:“小徒鲁莽,惊到宫人,陛下且赎罪,贫僧也厚颜斗胆请求,莫要降罪于她们,否则我徒儿妄造杀孽,有碍修行。”
那国王正惊奇于悟空法术神奇,闻言哈哈笑道:“圣僧仁慈,寡人也不是心狠之人,放心吧,她们最多下去被嬷嬷训两句,不会有事的!”心道这圣僧通透,方才那样打板子,他都不曾出言恳求,如今却挂怀几个失仪宫女,要出言求情,却也是个妙人。
庄凡这才放心,不想在这宫中继续停留,赶紧带着徒弟们溜了出来。
站在大街上,见着普通百姓了,庄凡才长出一口气,觉得压抑的心情好了不少。
悟空道:“师父,可是在那宫中待得不开心了?怎么闷闷不乐?”
庄凡摇摇头,伸手揉揉脖子,道:“这男人啊,取一百个老婆,心里也只能放一个人,剩下的九十九个怎么办?自然一肚子怨气,便要争,要强,要夺,要算计……唉……”
他回头瞅瞅那金碧辉煌的五凤楼,叹道:“这哪里是人间豪华处,分明是个养蛊的虿盆,好好的一个人进去,要不了多久,就人不人,鬼不鬼了!”
悟空笑道:“师父今日,怎地如此多的感慨?咱们做和尚的,别说百十个御妻,便是一个,也是没有的。”
庄凡也笑了,道:“唉,秋日愁思多,无病呻吟罢了,走吧,咱们去接了悟忘和悟忧,等下就出城!”
又问:“你们跑了好几趟,累不累?”
悟空和八戒都表示这根本不叫事儿,悟空怕师父追问,八戒这个实诚的再把他俩欺负金毛犼的事儿给说出来,赶紧把木吒交给他的信拿出来,道:“师父,今日菩萨没来,来的是木吒和善财龙女。我听木吒说,他师父回去便说困,之后出来,还双眼通红,他就和龙女替了菩萨来接了那金毛犼回去,还说急着回去看他师父,来不及过来拜见你,叫我跟你赔罪,这是菩萨转交的信!”
庄凡听了一皱眉,把信接过来,摸一摸,也没拆,状似无意地道:“这俩孩子,见不见我有甚的,还赔什么罪,只是菩萨可有大碍?”
庄凡心里担忧,怕是观音到底累着了,在他这里也没歇好,只是也不好细问悟空,木吒又走了,只能稍稍提上一嘴。
果然悟空摇摇头道:“不知,不过八戒猜,可能是菩萨在灵台山饮了酒,又来找了师父,路上吹了风,回了南海便醉了?”
八戒奇道:“师父,之前菩萨昨日来过?怎地我竟未曾见,是徒儿又睡过去了?”
庄凡笑了,掩饰道:“嗯,可不是,菩萨来时,你们都睡了,他与我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因此你们没得见。”
八戒对见不见菩萨的,也不甚在意,问了一嘴,便丢开手,拉着师父在街上走,看见好吃的便想去买,叫悟空提溜着耳朵拉回来好几回。
悟空敲敲八戒脑壳道:“傻不傻,这么大风,那些吃食都摆在外面,能干净么?你那肠胃,如今叫师父养得多娇,再乱吃,小心闹肚子,疼死!”
八戒哼哼唧唧地道:“哥呀,不碍事的,我不多买,只尝一小块,总行吧?”
庄凡也道:“岂不知积少成多,总之不准吃,过后儿去大馆子买去。”
八戒顿时垂头丧气起来,他们就要走了,哪里来的大馆子。
庄凡揉揉小徒弟脑瓜儿,帮不了他,心里很是抱歉。
师徒三人说着话,沿途遇到商家,又去买了些杂物零碎,回了会同馆,接了悟忘和悟忧,牵着焦糖糕,跟那正副使告辞,便出西门,一路奔驰而去。
迎着夕阳跑了百十来里,已经看不到那朱紫国城墙了,天色也黑了下来,庄凡才领着徒弟们安营。
晚上心不在焉地做了饭,心不在焉地填饱肚子,好不容易直着眼睛,熬到皮猴子们都睡了,庄凡这才偷偷溜出来,找了个僻静的山坳,支起小帐篷钻进去,掏出一盏油灯点着,挂在帐篷顶端,打开观音的信来看。
庄凡给观音的信纸,是叠了一个精巧的方胜形,观音送来的书信,因为纸张多,放一起太厚,观音便两三张纸叠一个心形,又将其穿了起来。
庄凡起初没摸出来,只觉得略厚,不是很平整,等打开来往外一倒,却掉出一连串儿的心。
庄凡拎起那些心,抿嘴一笑,心里酸酸甜甜的,这叠心的法子,还是昨晚他教给观音的了,他的小观音果然聪慧,教了一次就记住了。
庄凡把那串心顺了几下,按顺序拆开来读,却见字字真情,句句缠绵,他借着昏黄的灯光,默默地读了几遍,只觉得心中酸软,越发思念他的小观音。
庄凡正看得入神,冷不防帐篷帘子一掀,一阵夜风吹了进来,那油灯竟然呼地一下子灭了。
庄凡还未曾心惊,便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个沁凉如水的身影直直地扑到了他的怀里,帘子一掩,帐篷里又是漆黑一片。
他起初唬了一跳,等闻到那熟悉的气息,忍不住笑了,低下头,抱着观音道:“怎么找着我的?”
他没想着观音会来,这里到底离着大帐篷有些远,又在暗影之处,不好发现。
观音在家,读了庄凡送去的信,把眼睛哭得核桃一般,这时也未曾消肿,一直忍到晚上才来见他,一双眼睛,在这漆黑之地,闪闪发光,夺人心魄,专注地望着庄凡道:“想寻你,还是什么难事。”
他叹口气,道:“如今寻你,总比你投胎转世之后再寻找,要容易的多了……”
庄凡见他说得伤感,便把他抱在怀里,低声道:“以后,再不会了。”
“对不起……”他轻轻吻吻观音的发心,抱歉地道。
观音坐起身,笑着安慰他道:“不用对不起,只要你以后好好儿的,我一点儿也不怪你。”
不怪你因为鲁莽被丢下界,也不怪你生生世世与我对面不相识。
庄凡搂着他,去摸他的长发,轻声道:“这世间,再没有比我小观音更好的了……”
两人静静相拥一会儿,庄凡便道:“木吒和龙女可把那傻货带回去了?”
观音噗嗤一声笑了,道:“你敢当面这么说,小心金毛犼咬你!”
庄凡笑了,道:“我这还不是不把它当外人,我听悟空跟我说它的想法了,虽傻气些,倒也可爱,怎么样,你如何罚他了?”
观音叹息一声,道:“唉,不怪你说它,那傻货人形修炼得也不好,脑子竟也不开窍,便是黑熊精大黑都比他聪明些!”
庄凡闷声笑起来,道:“一个徒弟,一个坐骑,你这有什么好比较的?”
观音翻白眼道:“我倒是也想收金毛犼做徒弟啊,奈何它脑子不够,就想当个小巴狗,我有什么办法。”
庄凡听了,笑个不行,观音嗔他一眼,道:“木吒把它带回来,它哭个不停,也不说话。我也不耐烦听他那些讲不通的理由,丢给它二百斤骨头,叫他这两日啃完,我走时,那傻货还趴在那里眼泪汪汪地啃骨头呢。”
庄凡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哈哈地道:“啃骨头,这是什么法子呀!”
观音抿嘴一笑,促狭地道:“你不知,它来的晚,你那时候都不在灵山了。我这金毛犼,小时候受过罪,牙齿长得不好,如今虽是神兽,但只要骨头啃多了,牙齿一定会磨没,且它那牙,长得又慢,要好久才能长出来。这期间不能再吃半点骨头,只能喝点儿肉汤,等骨头啃完,有他受得!”
庄凡哈哈大笑,点点观音的鼻子道:“促狭!”
观音哼一声,道:“我不打它,不骂它,只给它好吃的,天底下,再没有比我更好的主人了!”
庄凡啾观音一记,道:“我便说,这世间,再没有比我小观音更好的了……”
“什么都是!”庄凡又强调道。
观音叫他夸得面色羞红,啐对他道:“才不信你!”
庄凡笑眯眯的,摸摸观音的脸颊,心里很是遗憾,当年若不是他鲁莽,又不谨慎,被佛祖踹下凡去投胎转世,只怕如今早已经日日夜夜与之相伴,观音生命中那些有趣的事,无奈的事,伤感的事,甚至是繁花落叶,姹紫嫣红,他到底都给错过了。
而且再也无法弥补。
庄凡脸上露出深深地憾色来,幸而帐篷昏暗,观音没看到。
帐篷里垫子松软,观音这些日子奔波劳碌,很是疲惫,之前虽然在庄凡这里睡了一觉,可是回去又大哭一场,如今依旧乏力,忍不住便躺下来。
只是哗啦一声,不知压到了什么,他伸手一摸,是几张纸,便疑惑地道:“我来时,见你还点着灯,可是在看账册?”
庄凡怕他把信撕破了,自己还没看够呢,忙道:“你放着,我来弄!”
观音听他语气急切,忍不住嘟起嘴道:“什么呀,这么宝贝!”
庄凡小心地从他身下把那些信纸一一拽出来,好在观音给他写信,用的都是厚实的好信笺,轻易不破的。
他数了数,一张不少,便又整齐地叠好,只是太黑,看不清反正面,只能就那么先收着,见观音问,便逗他道:“这可是我的宝贝,再不能弄破的,只怕我要千年万年的留着呢!”
观音伸手来夺,道:“我也想看!”
莫不是什么菜谱?正巧他紫竹林,也该添些新菜色了!
庄凡怕他一不留神扯破了,慌忙把信收到储物珠里,观音抓了个空,气呼呼地道:“哼,不给看就不看,我才不稀罕!”
庄凡便笑了,道:“是你给我写的信,你确定要看?”
他作势去点油灯,道:“也好 ,正好叫不眴亲自读给我听。”
庄凡握住观音急切来拦的手,十分坏心地道:“不眴声音最好听了,读起信来,只怕更是妙不可言。”
观音羞得满面通红,气哼哼地道:“你再欺负人,我就走了!”
庄凡不敢再惹他,道:“乖,放开手,我点起灯,看看你的眼睛。”
观音一听,立刻慌了,他哭得眼睛红肿,现在还未曾消呢,如何能叫庄凡看见,这也是为何他一进来,就熄了灯的缘故。
不由得赖皮道:“我无事,你莫点灯,光线晃眼睛,我不要!”
庄凡到底担心,口上答应,离了那高挂着的油灯,又做回垫子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观音闲聊。
观音慨叹一声,提起菩提和地藏,说了几句拜师宴上两人的别扭之态,哼道:“也不知道菩提何时能开窍,我瞅着地藏真是心酸。”
两个都傻得不行。
庄凡漫不经心地道:“许是缘分未到,等缘分到了谁也打不住。”
观音皱眉道:“我瞅菩提那个榆木脑袋,那他俩这辈子都别想有什么缘分了!”
庄凡道:“那有什么要紧,你看我俩,到这辈子,都十二三世过去了,不还是团聚了?”
观音嗔他一眼,道:“你这人,怎么老和我抬杠?”
庄凡抓住机会,手里打个响指,点起一缕真火,到底把观音那一双红肿的眼睛瞧着正着,很是心疼地道:“不叫我看,瞧瞧,这都成什么样子了?”
他见观音很不舒服地眯起眼睛,连忙把火灭了,道:“这是哪来的一只小兔子精!”
观音吓了一跳,闻言气呼呼地道:“我是兔子,你就是绿眼睛大灰狼!”
庄凡道:“是灰狼就便把你吃了!”又道,“怎么眼睛就成这样了?可是从我这里走,叫风吹着了?”
观音那好意思说是哭得,支支吾吾地道:“也许吧?”
庄凡气够呛,道:“一点儿也不叫我省心!”
观音忙举手发誓,道:“我保证,下次来准好!”
又拉着庄凡胳膊,歪缠道:“我好不容易来,你看你,又给我脸色!”
庄凡能怎么办,只好忍了。
两人喁喁私语到了戌时,观音恋恋不舍地起身走了,到底不敢留的太晚。
庄凡送走他,独自回了帐篷,又点上油灯,把那信拿出来反复读了几遍。
岂不知,紫竹林中,观音也做着和他一模一样的事。
两人远隔千里万里之遥,彼此思念,再不能停。
第二天一早,庄凡师徒照旧上路。
徒弟们知道师父最近晚上开始清修,总是自己一个人出去睡,也不以为意。
悟空关心师父,倒是问了几句道:“师父如今修行得怎样?”
庄凡轻咳一声,想了想,很是巧妙地道:“甚好,正到通圆妙处。”到底心中有鬼,忍不住耳朵都红了。
猴子也不解这个通圆妙处是啥个境界,但是见师父这几日每天早上起来都红光满面的,便也放下心来,不再问了。
庄凡暗地里偷擦一把冷汗,还以为是被徒弟抓住了马脚,却原来不过虚惊一场。
越往西去,天日越冷,这一日,才出发没多久,终于飘起了雪花。
庄凡连忙叫悟空停住脚步,自己也勒住白龙马,下了马来,等焦糖糕和八戒跟了上来,问道:“徒儿们,可冷?”
八戒悟空今天刚迈开步子,距离短,跑得连汗都没出,却也不冷,闻言都连连摇头,悟忧也道:“爹啊,你都把我裹成球了,我热,我不冷!你给我换个帽子吧?”
庄凡怕冻着花苞里的两个宝宝,早早就给悟忧戴上了一顶皮帽子。
庄凡拍拍他道:“乖,忍着,你不比旁人,你还带着俩呢,不能光想着自己啊。”
悟忧扁扁嘴,很是不开心,只是一想到自己发誓要做个负责任,有爱心的好父亲,便又振作了。
庄凡就去问已经幻为人形的悟忘:“乖乖啊,你冷不冷?瞌不瞌睡?”
悟忘爽朗地道:“师父,我升阶之后,冬天便不会睡了,这点儿温度对我也不算什么的,我原来常年在海底,那里又阴冷又潮湿,只有珠宝能带去一丝光亮,那么多年,不也那么过了,你徒弟没那么娇气!”
庄凡很是心疼徒弟,揉揉他道:“师父总怕你跟去年似的嘛。”
悟忘便挠挠头,笑了。
悟空道:“师父,我看这天,许是有一场好雪要下,这雪初落,又浅又软,也坐不了爬犁,我们今日还赶不赶路?”
庄凡道:“赶路!这个总比下大暴雨要强,我们趁着路不滑,快些个走,等到雪下得多了,再找个地方宿营!”
众徒弟齐齐应和一声“是!”,又齐心协力保持队形,顶风冒雪,继续前进。
果然庄凡说得不错,半下午没到,这雪便下得没过了脚面,庄凡恐雪下路面不清,若遇到暗洞再伤了马蹄,便决定就地扎营,等着明日放晴,看看雪会不会化,再做决定。
悟空升上半空,四处打探了一番,找到一处背风的山谷,风吹不进,雪淋不着,庄凡便背着悟忧,叫悟忘牵着焦糖糕,由悟空带路,八戒押后,一行人顶着大雪,向那处山谷走去。
悟忧本不想叫爹爹背,他老以为爹爹还是那个脆弱的凡人,生怕累着他,只是拗不过庄凡,到底趴在庄凡虽然单薄,却十分安全有力的后背上了。
第112章 风雪夜归人
师徒几人顶风冒雪, 牵着马, 来在这山谷背风之处, 见此处果然安逸, 无风无雪, 庄凡便带着孩子们落脚于此,安营扎寨。
不多时,帐篷支好,庄凡又拿出熏笼来,去年红叶赠他的上好银丝碳还有好些, 庄凡拿炭盆装了, 去帐篷外点着, 无烟无火亦无味, 只红彤彤慢慢燃着, 散发着阵阵暖意, 便装在熏笼里,端进帐篷。
悟忧坐在被窝里,因为穿的太多, 手脚扎吧着, 哼哼唧唧地道:“爹啊,我真热,不要戴帽子了吧。”
庄凡见他脑门儿有汗, 赶紧放下东西,拿了帕子来,把悟忧额头和后脖颈的汗擦干了, 才叫他脱了厚衣裳和帽子。
悟忧是草木之身,最不爱这冬日,被爹爹摆弄着,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庄凡便把他塞回被窝,道:“睡吧,等下吃饭爹爹叫你!”
悟忧哼一哼,话都说不出,缩在暖洋洋的被窝里,听着外面怒号的寒风和沙沙的落雪声,不一会儿便瞌睡过去了。
八戒见那炭盆火力旺盛,便对庄凡道:“师父啊,莫不如今日便在这帐篷里煮锅子算了,外面风刮得声儿大,咱们缩在帐篷里,守着锅子,随吃随走,岂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