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怀诡胎(114)
“走吧。”潘十二咽了口唾沫,似乎有些紧张,是前几天都没有出现过的情绪。
“等等——”乔辉畏惧了,他道:“会不会还有人首蛇身的东西……”
“放心吧。”方琳茹眯起双眸,一脸轻松惬意:“雾气那么浓,你看不到的。”
“到时候,就算死,也是一瞬间的事,感觉不到痛苦。”
话音刚落,乔辉浑身一颤,面如土色。
方琳茹捂着嘴娇笑:“骗你的,怎么还真信了?”
乔辉恼羞成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
“调节一下气氛嘛……”
六人走进林中,阳光被片片枝叶遮挡,视线一下子暗沉下来,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飘散开,脑袋“嗡嗡”地响,像是年代久远的机器好不容易运转开来的感觉。
“我的眼睛怎么看不清了?”
随着第一句疑问,四周的景象逐渐模糊。
队伍里有人开始慌张,大家开始躁动。
“怎么回事啊……”
“头好痛……”不远处传来痛苦的呢喃,好像是乔辉在说话。
紧接着,是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
乔辉晕倒了?
小盐巴刚想警惕,眼皮子便跟着一沉,仿佛被胶水黏了,他想去抓白盼的手,还没来得及,眼皮已经闭上了,这一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
……
“愣着干什么?给我好好干活!”
吆喝声震得小盐巴的耳畔隐隐发疼,他挣扎着想要醒来,可铺面而来的疲倦感使得身体无法动弹,过了一会,又要睡过去了,就在神智浑浑噩噩时,胸膛突然挨了一鞭子,难以忍受的疼痛感刺激着皮肤,导致模糊的神智迅速清醒。
小盐巴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睛。
景象模糊不清,勉强才能看见周围的事物,连人的身影都显得朦胧,但疼痛的感觉是真切的。
是幻境吗?
雪林中的迷雾……有进入幻境的能力吗?
白盼……小盐巴第一反应便是寻找白盼。
不在,别说白盼,潘十二、方琳茹、乔辉和辛海一个不在,凭空失踪了般。
环顾四周,是陌生的环境。
他身处在破旧不堪的工厂里,巨大的机器“框框当当”运作着,小盐巴的目光传到那处,凝神皱眉,才能勉强看清是怎样的一副场景,负责这些机器的,是一些孩子,小得才十来岁,大的也就刚刚成年。
监工的年龄要大上许多,皱成树皮的脸庞上划着一道道狰狞的疤,手里握着根细长的铜棒。
——原来刚刚使得不是鞭子,而是用铜棒抽打了他。
想到这里,受伤的地方又时不时传来一抽一抽的痛处。
“还敢偷奸耍滑!”
监工嚣张跋扈惯了,见小盐巴呆呆傻傻,一动不动,再次举起铜棒,朝他打去。
“不准打我哥哥!”一个女孩冲了上来,她太瘦小了,身板几乎薄成一张纸,坚硬的铜棒重重落在女孩的后脑勺上,这幕来得太突然,小盐巴和监工都没反应过来,窒息和钻心的难受从胸口处爆发,他发着颤蹲下身,想要触碰女孩的身体,却被回过神的监工一脚踹开。
“寻死的东西,脏了老子的手!”
说罢,轻蔑地往女孩身旁吐了一口唾沫,其他监工闻讯赶来,围着女孩指指点点,面露嫌弃之色,随后,抓起她的肩膀和脚踝,像是要把她丢出去了。
小盐巴看到自己的手,一双无比粗糙的手,肿胀干裂,绝不是他自己的,身体内的愤怒情绪无时不刻影响着他,而对于眼前五大三粗的监工,带着一种惧怕的情绪,深入骨髓,难以克服。
女孩要被抬走了,四面八方涌来惊恐的目光,是那群工作的孩子们的,随着监工一声暴喝,他们麻木地收回视线,机械地做着手中的动作。
“等等!”小盐巴开口。
“嗯?”监工不耐烦地转身,见小盐巴眼神凶残,带着一抹杀意,心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谁让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的?你有胆子怪老子?你妹妹死,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小畜生消极怠工?”
小盐巴上前两步:“她还没有死。”
“是啊,没死,又怎么样?她这副样子还能工作吗?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难道要我留她在厂里发霉长疮?”
“不能送去医院吗?”小盐巴着急地看着女孩,她的胸口还在起伏,要是再晚一点,可能真的没办法了——
医院?真想得出来!钱谁付啊?
监工不耐烦了,伸出脚就往他伤口处踹,幸好小盐巴已经有所预料,躲得很快,男人没有得逞,更是生气,他扔下女孩,拿着手里的铜棒,仿佛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就誓不罢休。
小盐巴在各个庞大的机器中穿梭,身体灵活像只兔子,监工追得气喘吁吁,暴跳如雷:“站住——你给我站住——”
小盐巴绕了一圈想去救女孩,却被几个监工从四面八方围了起来。
他们眼神轻蔑:“难道你还想反抗我?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的位置?”
“你被解雇了。”
监工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在颁发一道圣旨,满脸得意,像是料定他会哭着哀求似的,然而,小盐巴只是缓缓抬头,看向他的后脑勺,道:“你到底杀死了多少人?”
“什么?”
小盐巴指着他:“你的头顶上,都是恶鬼,五个,十个,二十……数不清了。”
监工被说的背后一凉,第一反应是这小兔崽子故弄玄虚,又气急败坏地想要打他,这时,一团黑气裹住了他,一个失神,被小盐巴逃了出去,临走前,黑气幻化作小女孩的面容,冲他不断重复着一个口型:“快跑——”
小盐巴本拖着女孩的尸体一起走,可身上的伤口让他自顾不暇,带着女孩简直寸步难行,监工双目充血,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样子,无奈之下,只能先冲出工厂。
一抹亮光刺得眼睛无法张开,等适应了,才看清楚四周的景物。
车水马龙,街边的房屋显得有些陈旧,女人穿着旗袍,男人穿着长褂,偶尔小汽车开过,车夫拉着黄包车小跑着走过,这副景象对他来说似乎很遥远,又近在咫尺。
这里是民国,小盐巴愣住了。
他傻乎乎地站在路中央,被一辆黄包车迎面撞了过来。
“寻死啊!”车夫骂骂咧咧道。
黄包车上坐着个戴眼镜的小青年,面容清秀,皮肤白皙,细皮嫩肉的,也不说话,只是撑开折扇,细细打量他,小盐巴和他对视,惊讶道:“潘十二……”
他跟潘十二长得一摸一样,可也有些不同,比如眼神,黄包车里潘十二的眼神,明亮,纯净,和一百年后的老奸巨猾,嬉皮笑脸的样子有所不同。
“哦?你认识我?”也不知道潘十二是故意不想相认,还是没有认出他,又或者,他根本不是带自己去雪山的那个潘十二,只是被陌生人报了小名,突然间来了兴趣,摸着下巴问:“你是那家工厂的工人吧?”
他说的,正是新德绵织厂,小盐巴刚刚谈出来的那家。
“嗯……”小盐巴迟疑地点头。
“上来吧。”潘十二很是热情,往旁边坐了坐,让出位置,道:“你受伤了,我带你去看医生。”
话音刚落,小盐巴才感觉胸口再次疼痛起来,低头一看,衣服上都是血。
“少爷……”车夫皱了皱眉:“老爷上次都说了,不让您随意捡人,咱们家又不是做慈善的,哪来那么多阿猫阿狗……”
潘十二瞥了车夫一眼,上去就用折扇锤了他一下:“阿宝,我看你最近脾气渐长,连本少爷的话都敢不听,你干脆自立门户算了,我们潘家是留不住你了!”
车夫阿宝一听,赶紧闭上了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给潘家拉黄包车,可比外面干舒服多了……他就是脑子再不好,也不会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丢了这份工作啊。
小盐巴上了黄包车,听潘十二把新德棉织厂的事详细说了一通。
这厂子里啊,招收的大多是童工,不仅仅有十岁左右的,其实还有更小的,七八岁的都有,七岁以下的,更是比比皆是,这些童工一天做十二个小时,吃饭半小时,没有双休日。
棉织厂的工作更不是什么好干的活,要把棉絮拆开,挑出里头的杂质,产生的飞絮,粉尘不断进入童工的鼻子,耳朵,嘴巴,吸入肺部,导致胸闷气短,年纪轻轻得肺结石的不在少数。
想起女孩用命帮他挡下的一击,虽然知道这是幻境,并不在现实之中发生,小盐巴依旧感觉到愤怒与愧疚:“奴役这么多童工,就没人管吗?”
“管?”潘十二摇了摇头,叹道:“怎么管啊?沪州的厂子哪家不招收童工?战乱年代,民不聊生,许多都是从外地逃难过来的,没钱都快饿死了,孩子们都是自愿的,有的父母身患重病,赚了钱,等着养一家老小呢。”
小盐巴沉默了,垂着头小声道:“可是……他们都在被虐待啊……”
潘十二摇着扇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这小子……看上去像泥土堆里爬出来的,说话的语气怎么跟不问世事的小少爷似的,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捡尸人每天要捡多少尸体吗?十几个,他们被虐待,至少还能活着,有些人,连活着都难啊。”
说着说着,黄包车便停在了一处大宅院口,规规矩矩标准的四合院,上头还挂着牌匾——潘府,门口站着两名护卫,看到潘十二眉开眼笑道:“小少爷回来啦?”
“嗯。”潘十二应了声,昂首挺胸走了进去,小盐巴紧跟其后,胸膛上的疼痛让他只能弓着背,瞧着畏畏缩缩,跟小偷似的,护卫们嘟囔:“怎么小少爷又捡了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