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者上钩(30)
“我?”於夜弦有点意外。
“嗯。”宣恪点头,“你这样的人,又像是什么?”
“你问我啊。”於夜弦乐了,“实话告诉你吧,我也不像是个政客,我像是个小人,反正每次你见我高兴了,那就是小人得志,宣处长哪天发达了,升职了,记得别把我这个偶尔得志的小人踩在脚底就行。”
他不敢奢求什么,只求若有一天,他的间谍身份暴露,宣恪不会给他太多难堪,还能送他一程,他就知足了。
也就算是他在丹夏执行任务的这些年,交上了朋友吧。
“我不会。”宣恪说。
於夜弦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用绷带遮着眼睛,看不到宣恪的动作和神情,也不知道在他的面前,宣恪稍稍颔首,慢慢向他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
宣恪原本是在认真听於夜弦说话,给於夜弦讲自己对天行岛的看法。可他忽然看见了阳光,阳光透过破旧的飞艇外壳,穿过空气中的细小的灰尘,留下浅色的光束,斑驳地洒在於夜弦的脸颊上。
而此时,恰逢有一束阳光落在了於夜弦的唇间,从宣恪的角度看过去,像是於夜弦轻轻衔着一束金色的阳光。
像是一幅精巧的画,让人挪不开视线。
於夜弦是在说话的,可宣恪心不在焉,并没有听清於夜弦在说什么,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束阳光。
於夜弦说到了开心的地方,嘴唇开合间唇角不自知地带上了几分笑意,就像是品尝到了阳光的味道,就像是那一束阳光带上了甘甜的滋味。
宣恪莫名有些口干舌燥,他咬了咬舌尖,忽然也想尝尝那束阳光的滋味,他觉得那是甜的、梦一般的滋味。
于是他微微低头,向於夜弦的方向靠近,几乎要触碰到那斑驳的阳光——
可就在那一瞬间,阳光不见了,宣恪的眼中有慌乱一闪而过,而后又像是被坚冰逐渐覆盖,恢复了先前冰冷又不近人情的模样。
宣恪抬头,站起身来,快步走出了倒扣的飞艇外壳,军靴在云间海的黑色管道上走出了一阵急促而沉闷的声音。
巨大的阴影如墨,洒在了他们这一整片区域,在他们的上方,有一艘飞艇挡住了一大片阳光,银白色羽翼在高空中掀动起狂风,风吹起了宣恪敞开的军装外套,有流云从他的衣袖旁掠过,他抬起头时,看见了飞艇上飘扬着的——
丹夏的红云飞鸟旗。
第33章
坠入云间海的时候,於夜弦没想过自己还能有被捞回去的那一天,他像是在云间海中做了个梦,梦里有宣恪,还有一块闪闪发光的小石头。
丹夏派出的救援在附近的云间海搜寻了三天三夜,终于在一艘塔北飞艇的残骸中发现了他们两人。
“宣恪?”於夜弦听见了宣恪的脚步声,“怎么了?”
“圆圆。”樱桃飞回来,“丹夏的救援到了。”
那一刻,於夜弦说不清自己的内心是什么感受,欣喜的,失落的,想念的,所有滋味都混杂在一起,让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神情去面对丹夏派来的救援。
他大概是这世上第一个绝境中看到救援还乐不起来的人。
“我现在感觉不太好。”於夜弦对樱桃如实说。
“具体说说?”於夜弦的情感太抽象,樱桃一时间无法理解。
“就是那种感觉,你能理解吗,像是放了个长假,现在又要开工了。”於夜弦颇为遗憾道。
对他们这种间谍来说,平日里每天的生活都算得上是提心吊胆,相对来说,云间海的日子竟然显得珍贵起来。
樱桃每天都不用上班,所以樱桃不懂,所以樱桃跟着哼哼了两声。
丹夏的救援飞艇在外面逐渐降低飞行的高度,於夜弦已经能听见那群人和宣恪说话的声音。
“宣处长。”那人道,“只有您一个人吗?”
“还有一人。”宣恪漫不经心地答道。
知道他俩的关系不好,那人问问题的声音都小了不少:“那於副处,他还活着吗?”
宣恪淡淡道:“不清楚。”
这是他平日里惯常的作风,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凑上去和宣处长多说几句。
藏在飞艇壳子里的於夜弦:“……”
刚才还一起聊天来着,还聊世界观人生观呢,怎么就不知道他的死活了。
宣恪反常的回答让於夜弦确认了一件事情,赶来的救援是总督冉锋的人,总督虽然劝过架,但到底不希望看到於夜弦和宣恪走得太近。
若是两人都完好无损地从云间海里走出来,自然会引起冉锋的怀。
要想打消冉锋的怀疑,“关系不好”的两个人中,必须有个半死不活的。
宣恪会怎么做,於夜弦大致猜到了,宣恪装死来不及了,那只有看起来比较虚弱的他了。
宣恪加快了脚步,先于救援的人回到了於夜弦的身边,在他的面前半跪下来。
於夜弦还有事没交代完,宣恪却先他一步将手指抵在了他的唇上,示意他噤声。
“别说话。”宣恪低头,在於夜弦的耳边小声命令,有意无意间嘴唇擦过了於夜弦的耳尖。
於夜弦觉得痒,稍稍躲了一下,原本悬着的心却有些放下了。
“交给我。”宣恪的手抚过了於夜弦蒙着绷带的眼睛,另一手绕到了於夜弦的脖颈后轻轻按了一下,“睡吧。”
於夜弦一句话没来得及说,直接晕了过去,软到在宣恪的怀里。
宣恪把於夜弦抱到了一边,这才站起身来,冷眼看着正在赶过来的丹夏士兵。
樱桃已经不见了,它在於夜弦的袖中把自己藏好了。
丹夏的红云飞鸟旗在风中狂舞着,飞艇在云间海的上空升起,向着丹夏港口的方向驶去。
港口边,卓璃坐在栏杆上,红色的裙摆垂落在脚边,她抬起头,一个个数着天空中飞过的飞艇,短靴上金属羽翼配饰的形状,与天空中飞艇的羽翼如出一辙。
在她身后的远处,冉羽坐在轮椅上,有些木讷地看着远方。
*
於夜弦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却是熟悉的自家天花板。
於夜弦:“……”
除了眼睛,身上的伤都被包扎处理过,在药物的作用下,於夜弦只能感到浅浅的疼痛。卓璃给他喂过药酒,他的瞳色再次被遮掩,变回了黑色。
或许是不想打扰他,这两天只有冉锋过来看过他。
“总督,放我几天假吗?”於夜弦习以为常开始讨价还价。
冉锋笑得甚是通情达理:“你伤得这么重,自然会放你休息。”
丹夏内城年夜宴的事情闹得很大,少总督冉羽险些被暗杀,一名秘密情报处要员被杀,外加两名重要官员失踪,以及那天在场的若干人受伤。
於夜弦刚醒来的时候,就从卓璃那里得知了宁绯也受了伤的消息。
“我寻思着我这人缘也没那么差吧,这么多天了,也就您来看过我。”冉锋来的时候刚好听到了於夜弦的抱怨。
“怎么?”冉锋笑道,“死里逃生还不够你偷偷乐上一阵子的,还指望能收点礼物。”
“可不嘛。”於夜弦乐呵呵道。
两个人客套完了,冉锋总算是进入了正题。
“於夜弦,宣恪救冉羽就算了,你怎么会和他出现在同一艘飞艇上?”冉锋问道。
“因为卓璃,那天暗杀冉羽的人,顺走了我收养的小姑娘,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於夜弦说,“您看,我总不能连捡的闺女儿都不要了吧,宣恪是冲冉羽去的,自然不会管我家的小姑娘,情况紧急,我个文职人员只好自己撸袖子上了,不然您说我能做什么,摔下云间海和宣恪相亲相爱吗?”
这话说完,於夜弦自己心里也咯噔了一下,毕竟在云间海上反常的宣弟弟,看起来真的很想和他相亲相爱。
好在他们现在离开了云间海,下次再见到的,应该就是个正常的宣恪了。
“卫兵当时没有及时赶到,倒是委屈你了。”冉锋看着於夜弦的眼睛,似乎在检验这话的真实程度。
可於夜弦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渴望亲情”四个字,实在是无懈可击,没什么可挑剔的,冉锋只好作罢,“我也只有冉羽一个亲人了,我能理解你对卓璃的感情。”
“您对冉羽很好。”於夜弦垂眸。
好个屁,叔侄之间不知道有多大仇,三番五次互相搞暗杀,闹得鸡犬不停,要不是两个人都命大,丹夏如今也不知道是谁家的。
“我对你也很好。”冉锋意有所指,“三年前飞艇在云间海上空出事,多亏你救我,我待你如同亲人。”
“我自然对您忠心。”於夜弦抓着时机,适当拍了一句。
“我重视你,所以会把最好的都给你。”冉锋满意地点点头,话锋一转道,“但如果,你背叛我,相对而言,我也会把你最不想看到的都给你。”
“行了行了。”於夜弦打了个哈欠,露出几分疲惫,冲冉锋晃了晃自己受伤的胳膊,“差不多得了,我还伤着呢,什么好和不好的,您也别跟我讲那些有的没的了。我就是个俗人,也就指望在末世活个命,当初救您也是,就指望着在您面前出个头混个差事做。您每个月不拖我工资就行,实在不成,您给我升个官好不好,升个处长级,以后宣恪也欺负不到我。”
“俗人可没你这么好看,也没你这么机敏。”冉锋像是被他逗乐了,大笑了几声,叮嘱他好好休息,就离开了於夜弦家的小房子。
“走了?”於夜弦用手语问卓璃。
卓璃回应:“走了。”
於夜弦这才靠在床背上,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这个间谍做得最成功的地方在于,冉锋是真心把他当做自己的幕僚,希望他能够始终忠心地辅佐自己,但这同样是他面临的最大危险,一旦“翠雀”的间谍身份败露,冉锋第一个不会让他好过。
“我才刚醒,就来试探我。”於夜弦说,“糟老头子坏得很。”
冉锋不老,其实才刚过三十,生着一张笑脸,平日里似乎也看不出什么威严,私下相处有时候还能给人如沐春风的错觉。
但谁都知道,能坐到总督这个位置的,不可能是一般人。
於夜弦的那位看似性子软趴趴的姐夫,也是一样。
樱桃附和:“对,坏得很,还是宣恪好。”
“宣恪没我好。”松了一口气的於夜弦又窝回了被子里,“他受伤那会儿,我可是给他注入了灵魂,都把我给榨干了。”
樱桃:“……好好说话。”於夜弦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