弇山录(20)
医生身体一僵,他自己都能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生硬,但他只能说:“不久之前检查过,太频繁也不一定对孩子好。”
“可我想看孩子。”辜欣茗声音依然轻柔,但她的眼神很坚定,紧紧盯着医生,让他感觉仿佛有一种被无形的牢笼禁锢住。
最终医生败下阵来,他看向付俨,得到付俨微弱的首肯。他不能亲口告诉辜欣茗那件事情,他也不能阻止辜欣茗自己的要求。
“护士,准备B超仪。”
医生准备好了接受实情暴露之后的狂风暴雨,不管是辜欣茗失去理智的暴力发泄,还是她的极度悲伤痛哭昏阙。他慢慢操作着仪器,心里极度悲观地想着。
怎么可能!医生错愕地看着屏幕,画面上的胎儿静静蜷缩着,却还是会偶尔伸伸胳膊,动一动腿。
尽管心里极度震惊,但医生还是镇定地说道:“你看,孩子很健康,这下你能安心了吧。”
辜欣茗笑容更为灿烂,她看向怔怔看着屏幕的付俨,说道:“怎么,看傻了?又不是第一次看见,我们的宝宝很健康。”
付俨心中有了一些预感,他心里隐隐感觉辜欣茗去做了一些……给人感觉很不舒服的事情。他笑容温和注视着她:“你开心,我就会很开心。”
他的视线转移到屏幕上,却看见屏幕中的胎儿缓缓变换着位置,逐渐显现出大半张脸来。屏幕中的胎儿五官并不分明,但付俨明确地看到,那个还未发育完全的孩子,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但他从容地将视线收回来,搀扶着辜欣茗起身:“累不累?回去休息吧,我去准备吃的,你上次不是说你想吃春卷吗。”
“可我现在想吃手擀面。”辜欣茗满脸无辜地说道。
“有有有,都有。”
医生目送那对夫妻离开,目光凝在仪器打印出来的纸上,胎儿发育正常,胎心正常。他也许,是该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奇迹发生的。
不然呢?
第十二章
顾苏虽然是道士,但他也不是那么正经八百的道士。实宗没有那么多规矩,他又是实宗最没规矩的人——他听话是听话,可没人耳提面令,他也不想坐那念经。以往在山里,早晚课都是隔三差五走个神,可今晚顾苏想专心做晚课,却总是难以静下心来。
顾苏对于板爷的一些行为是很难理解的,事实上,从拜板爷为师跟随他上山之后,板爷从不强求他学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对师兄却是截然不同的严格。就算是生性张扬的师兄,还是得在师父的强压下早课晚课老老实实坐在蒲团上诵经。
实宗向来一脉单传,一师一徒乃是门规,板爷虽然破格收顾苏为徒,教导上没有对师兄十分十一用心,像是带小孩,一直顺着哄着——但凡换另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孩子,都得被宠的无法无天。他只当是因为师兄是正统传人,一个没有担子的小徒弟,怎么着都是情有可原的。
可师兄失踪后板爷半点不提,一股脑把师兄的担子塞给了他,仿佛也笃定了,他可以做好的。似乎顾苏也没出过什么过错,但他不甘愿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接了手,就这样当师兄不存在了吗?简直毫无道理可言。
后来板爷犯了糊涂,时好时坏,但他清醒的时候是晓得自己的情况的。一人在院里独坐,脚边趴着两条黄狗,他嘴里喃喃师兄的名字,被取名威风大将军和威武大将军的两条狗便也发出低低的“呜呜”声。顾苏知道,他以往从不提,但心底是想要师兄回来的。
板爷从前也给顾苏提起过《弇山录》,这本古籍是他特意去寻来的,以防落入旁人手中,但具体怎么得来的他不肯说。只说书里记载诸多诡异的术法,但多数都被虫蛀、撕毁,留下来的都是残篇。
修者看书最忌讳的便是残卷,术法更是出不得错,一字误判便是天差地别,极易误入歧途,因此这本书无论是内容还是外貌都属禁书无疑。
顾苏对它半点兴趣都无,师兄却很是感兴趣,总是趁着师父外出,偷偷解了禁制将书拿出来看,顾苏对此向来是守口如瓶,可师父又是何等精明。
师兄失踪之后,连带书也不见踪影。顾苏也不傻,心里多少有些猜想,只是没证实之前,猜想只是猜想。
板爷以前总是说几句就转了话头,等发觉自己记性越来越差,他开始反复念叨要顾苏找到《弇山录》。
一本只见过书皮的书——顾苏有些虚。他对自己没那么大自信,似乎还觉得自己本事不到家,能先把师兄找到都是幸事。
“叩叩,叩叩。”
窗子突然被敲响,顾苏从几案前起身,将手里的缩印的《常清常静经》搁下,打开了窗子。
蛮阿踮着脚往屋里头张望,他不能进屋,只能在墙外兜圈子。
顾苏伸手就是屈指一敲:“你这几天跑哪去了?”
这一敲没有任何威慑力,蛮阿笑嘻嘻地:“很多人……还有,长爪子的车……灰,到处飞……”
那是什么地方?长爪子的车?脑中浮现付宗明给他介绍的擎天柱的身影,顾苏更加一头雾水,那不是科幻片吗!他又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玩,还有……嘻嘻,他不让我告诉你……”蛮阿得意地在窗下晃了晃,
顾苏只猜想蛮阿不知道又去哪里和孤魂野鬼做了朋友,严肃说道:“不是说好夜里你去找师兄吗?玩心这么重,小心我禁你足。”
“早知道……就……不回来了……”蛮阿蔫头蔫脑往地上一蹲。顾苏看不见他,将上半身探出窗外说道:“你把师兄找回来,也不必受我的训啦。”
蛮阿头一拧,哭唧唧地顺着栏杆外的马路跑远了。
顾苏:“……傻子。”
可确实不该将这些责任加于别人的身上,顾苏合上窗子,重新坐回几案前。从前听书里讲到孙大圣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腾云驾雾神通广大,可三藏法师还是要一步一步走去见佛,半点假也掺不得。
顾苏试过各种法子搜寻师兄的踪迹,却一无所获,表哥试图帮他,也没有任何消息。只有一个名字,无异于大海捞针,可他只能慢慢一点一点去找,这像是他的劫难,无从拒绝的劫难。
但现在他暂时不能脱身,他放心不下付宗明。顾苏算过他的八字,八字奇轻已经无法准确表述,顾苏十分不能理解,从八字来看,他应当是早夭的命。
即使十八年前板爷是带着顾苏一起来的,但顾苏一点印象都没有,师父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清早顾苏给原君策打了个电话,如果博物馆地下一层有什么异常,他在这里这么多年,一定会知道。
“你是说地下展馆?”原君策的语气有些莫名,“你没进到里面去?”
“没有,当时还没来得及进去,我发现了付宗明的不对劲,就马上和他离开了。”顾苏说道。
“哦。”原君策拖长了语调,视线在办公桌对面的人身上扫过,对方面无表情,耐心等他结束电话。
顾苏追问:“里面有什么不对吗?”
“里面是墓地。”原君策指尖轻敲桌面,“博物馆是在发掘地原址上扩建的,直接将发掘出来的十九副棺木在原地清理,作为地下展馆的一部分。每年部里都会有人去做法事,你没进去再好不过。”
对面的人抬眼,露出了然的神色,原君策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很难承认他确实有了一点小小的压力。
随口应付几句后原君策挂了电话,注视对面的人,他仿佛一点都不受影响,坐在那一动不动,也不开口说话。
“顾寅涵。”原君策率先开腔,“开门见山吧。”
“你不告诉他,负责给地下展馆做法事的是顾家人?”顾寅涵说道。
“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已。”原君策镇定自若。
“听说你叫他小表弟,我就只有这个待遇吗?”顾寅涵神色淡淡,似乎只是嘴上随口一说,实际上满脸都写着“我并不在乎”。
“虽然顾家与原家断交,但毕竟小苏的父亲与我母亲是亲兄妹。”原君策理直自然气也壮。
顾寅涵还是一张死人脸,语调平平地说道:“顾家谁不知道苏羽命中无子,倘若叔叔认,那顾家也认。但叔叔已经去道观出了家,你不如先去道观问问,他认不认那个儿子?”
原君策眯起眼:“你这话敢在小苏面前说……”未尽的言语间满是威胁。
顾寅涵的脸上看不出他到底受不受威胁,他只是弯腰从脚边提起一个黑色的背包。原君策看见他手里拎的东西,警惕地往后滑了一丈来远:“那是什么东西?”
顾寅涵拉开拉链,将里头的一团巴掌大黑乎乎的东西倒了出来,手法干净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在夜店门口发现的,我爸说让我上交。”
原君策心里松了一口气,心说还好不是炸弹,谅他顾寅涵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来炸办公室。
“喵——喵——”小黑猫得以重见天日,叫的十分凄惨。
办公室门没掩严实,猫叫声一响起来,细长的门缝里就长了好些人,瞪着一双双眼睛往里看,门缝还有逐渐变大的趋势。
原君策瞥了眼黑猫:“哪家夜店?”
“与友,就城门楼下边,一堆妖魔鬼怪的那家。”顾寅涵把背包的拉链拉上,搭在肩头。
原君策皱起眉:“你的辖区?黑猫出现,此次入口出现的地点已定,中元快到了,那边你得看的紧点。最近听说不少地方孤魂野鬼魂飞魄散,手法诡谲,最近一次出现就是在城门楼,指不定肇事者还在那边。”
“我会注意的。”顾寅涵拉开门,小黑猫就如同一条黑色的闪电迅速从门缝蹿了出去,一下就落到了门外那群人的魔掌中。顾寅涵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任务已完成就不必多留,从人旁贴着墙走了。
彭思佳伸手要去抱,却被小黑猫躲了去,一旁伸出一只大手来,一把捏住它的后颈,小黑猫立刻伏下不动弹了。
“好手法!”彭思佳竖起两个大拇指赞道,旁边另两个同事也哇哇称奇。
陆继丰唇角微扬极为受用,嘴里谦虚道:“算不得是我的厉害,小猫被捏后颈都这样,等再长大一点这招就没用了。”
原君策从办公司里走出来,说道:“陆继丰,你来这里干什么?”
“没事,就来看看,和你叙叙情。”陆继丰松开手,把小黑猫抱给彭思佳,结果小黑猫不乐意,彭思佳一下没抱住给它挣脱了,它几步蹿到了原君策脚下,扒着他的裤腿想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