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导法则(哨向)(77)
除了学业之外,敖俊还是研究生学生会的干部, 同时也是学校里特殊人类社团联合会的秘书长, 工作很忙, 能和沈春澜认真聊天的时间并不太多。但沈春澜觉得他非常贴心: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自己有疑问, 一条短信发过去, 敖俊总会很快给他回复电话,彬彬有礼, 说个没完。
大概过了一个月, 沈春澜才知道敖俊这是在追自己。
沈春澜读的是特殊人类教育学, 专业型研究生,学制两年。他答应敖俊的追求后,两人大概有一年时间都在一起。
他研二的时候,敖俊毕业了。
早在两人确定关系时敖俊就已经告诉他, 自己毕业之后会去美国, 他可以通过人才计划获得绿卡, 以后不会回国发展。他也曾问过沈春澜,要不要和自己一块儿去。
沈春澜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他现在还能回忆起当时的情况。俩人从图书馆出来,在前往教工食堂吃饭的途中,敖俊忽然就问了他这个问题。那时候敖俊快毕业了,沈春澜已经做好了分开的准备。
沈春澜当时就笑了出来:怎么可能?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从来没设想过自己还有这个选择。敖俊也只是问一问而已, 这个念头就像掠过水面的蜻蜓,只在彼此心里留下一点儿连涟漪都称不上的波动。
之后便是毕业,离别。敖俊离开了两人共同租住的出租屋,沈春澜把他送到机场,拥抱,挥手,目送敖俊离去。回到小公寓里之后,沈春澜坐在客厅里发呆,这时候才觉得房间有些空。
他很快退租,回到了学校宿舍。研二的这一年,也偶尔会有人对他表露好感,如果彼此合适,他是会跟对方出去约会的。但他没有再谈过恋爱。
曹回问过他为什么。
沈春澜想了半天,回他一句话:好像没什么意思。
曹回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他当然喜欢过敖俊。敖俊是很容易讨人喜欢和信任的那种人,加上外形条件很出众,又是能跟沈春澜相互理解的哨兵,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沈春澜和他几乎形影不离。
但这个劲儿很快就过去了。沈春澜和敖俊都开始沉浸在各自的事情里。谈恋爱的烦恼,沈春澜好像一点儿都没觉察到,俩人相处非常愉快,用曹回的话来说,不仅是关系良好的炮友,而且是通情达理的同事。
但,即便在最好、最快乐的恋爱时期,敖俊和沈春澜也没有想过要缔结伴侣关系。
缔结伴侣关系,在哨兵向导的管理法则里,是领取结婚证的先决条件。
只要一方身为哨兵或向导,那无论另一方是什么人,双方决定结婚时,都必须向特殊人类管理委员会提交“伴侣申请”。
如果双方是异性,在伴侣申请获得批准之后,他们可以按照正常程序领取结婚证。
如果双方同一性别,在现行法律下他们无法领取结婚证,这份获批的伴侣申请,实际上就等于他们的结婚证书。
这个规定,最先是从战争年代开始的。
在战争年代发挥了巨大作用的哨兵和向导,让很多人开始意识到控制和管理他们的重要性。由于哨兵向导“海域”的特殊性,为了避免出现“海啸”(*)这样的强烈情绪波动,凡是有出战任务的哨兵,都要求必须与向导结为伴侣而非任何其他人。
这是因为,只有向导才能疏导哨兵的不良情绪。即便伴侣无法深入深层海域,只要顺利清除浅层海域的负面影响,哨兵就可以继续正常地返回战场。
这个规定延用至今,有许多人反对过,但始终没有被废除。
沈春澜回忆往事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想起在北京吃饭大学度过的两年,又是诧异,又是好笑:他对学校食堂和美食街的思念,跑得比旧日恋情还要快。
和敖俊分别,掐指一算,也不过一年半时间而已。但旧恋人已经有了变化。
或许一个人若始终藏身在象牙塔之中,学生时代浸染的天真便始终刻在骨头里。沈春澜总觉得眼前的敖俊俨然已经是一个成熟的行业精英,是在领英网站里会被猎头不断询问的那类人物。而自己在他面前,完全还是个从未走出过大学校园的学生。
敖俊显然为今天的会面仔细认真打扮过了,不至于过分拘谨隆重,但得体的套头毛衣让他宽厚肩膀显得有力,眼镜片下是一双会笑的眼睛,每每撞上沈春澜的眼神,里面就传达出一些讯息。
沈春澜解读不清楚。他发现自己甚至忘了敖俊这眼镜是不是跟自己在一块儿的那副。都是圆的,细边框,但具体式样他确实想不起来了。
沈春澜不吭声,敖俊跟他说了几句话之后也沉默了。反倒是沈春鸿和他的同事,谈得渐渐僵冷。
敖俊想要跟沈春澜缔结伴侣关系,果然是有原因的。
他的大哥与沈春鸿都是乔弗里研究所的同事,年底沈春鸿终于从澳大利亚回到了上海分部工作,他也恰好在上海出差,与沈春鸿负责的项目有来往。两人谈得投机,那人就拍了沈春澜的照片发给敖俊。世上真有这样巧的事情,敖俊一看到沈春澜,立刻答应见面,并且和大哥强调:他要和这个向导缔结伴侣关系。
“如果没有伴侣,敖俊就不能参与这次前往南非的勘察计划。”那人细细地跟沈春鸿分析利害得失,“这是联合国和国际特殊人类管理委员会主持的计划,敖俊的任务非常非常重要,他不想失去这个机会,当然也想给你的弟弟一个新机遇。”
沈春澜发现,他哥的语气变了,像是在谈判。
“如果我弟跟敖俊成为伴侣,他也要随同敖俊一块儿去南非?”
“那是当然的。这个计划有一定的危险性……”
沈春澜正侧耳倾听,敖俊敲了敲他的手背,示意他随自己走开。
店里冷清,老板和老板娘在台子里忙活,两人走到一旁,敖俊松了一口气。
“我哥和你哥,都挺强势的。”敖俊撩了撩头发,沈春澜看着他。人当然还是帅的,非常帅。他为什么要执着地找自己做伴侣?沈春澜不明白。
敖俊说的话比他哥更简单直接。
“距离计划名单的拟定还有一个月,我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敖俊说,“我熟悉你,你也熟悉我,我们还相处过一年,我觉得,咱们关系还是不错的。你跟我成为伴侣,我可以为你申请绿卡,你要跟着我一块去南非,也算是交换条件吧。”
沈春澜有片刻茫然。
他知道会有这种事,有人会把把婚姻或者伴侣关系当作某种交换筹码。但自己亲身经历,这让他很吃惊。
“我在美国……有一个男朋友。”敖俊想了想,又说,“你放心,今年回国过年之前,我们分开了,因为他不能接受我找别的人缔结伴侣关系而不是他。”
沈春澜更震惊了:“为什么不和他……”
“他地位比我高,挣得比我多。”敖俊很快解释,“他说不可能放弃现在的事业和我去南非呆三年。”
沈春澜哑口无言,有点想笑。
敖俊:“我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春澜。我了解你,你很善良,没什么心眼,人直接,我现在也还是很欣赏你。南非的项目对我来说有危险,但你是很安全的。你就当做去玩儿,帮我一个忙,伴侣申请其实也就是走个流程而已。三年之后,项目结束,我们可以解除伴侣关系。”
沈春澜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被敖俊的想法彻底震住了。
“敖俊,我也有自己的工作,我也不可能跟你去南非,一去就是三年……不对!”沈春澜差点被他绕晕,“关键是,我们已经分手了,没有任何关系了。如果想做朋友,OK,我愿意,我们都知道彼此是个还不错的人。但是伴侣关系,对我们来说,这就等于是婚姻。敖俊,婚姻啊……”
“婚姻其实也就是一种契约关系。”敖俊显然知道他会怎么拒绝自己,“只是被人类附加了太多道德和情感上的意义。”
“至少它对我来说不是这么简单。伴侣是爱人,不是合作伙伴。”
敖俊看着他,那双被镜片遮挡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嘲讽。
“你永远这么幼稚。”
沈春澜:“对。但我好像记得,你以前说过我的幼稚很可爱。”
敖俊和他一块靠在墙上,肩膀相贴。
“谈恋爱嘛,总要说一些假话的。”他说,“你现在的幼稚就很可笑。”
沈春澜:“显然这是真话了。”
敖俊:“当老师有什么好的?又穷,又累,婆妈事还多。”
他的话越说越不客气,沈春澜反倒放松了。敖俊终于卸下了他行业精英的面具,自己身边的,只是以往牢骚不断的故人。
“我的学生都很不错。”沈春澜说,“有一个姑娘,是个向导,精神体红晕绡眼蝶,几百几千只。”
敖俊来了精神:“我们现在也想找这样的人。最好是可以飞行并且可以自我复制的精神体,不过太罕见了,队伍里没有这样的向导和哨兵,给我们的搜寻工作带来很大难度。”
沈春澜:“你们在搜寻什么?”
敖俊:“……”
他推了推眼镜,闭上了嘴。
虽然分开了,但在一起时的习惯,沈春澜还是记得一些的。敖俊在外面是个学生干部,正儿八经,总端着个架子,但回到他和沈春澜共享的空间里,他就会恢复成一个有点儿孩子气的男人,会发牢骚,而且一不小心就会说漏嘴。
敖俊:“别诓我说话。”
沈春澜:“好。”
敖俊:“真的不答应?”
沈春澜:“绝对不答应。”
敖俊狐疑:“我知道了,你现在有对象,或者有喜欢的人。”
沈春澜:“我没有。”
他的天竺鼠窜到肩膀上,用屁股对着敖俊,小爪子扒着沈春澜耳朵。沈春澜心想,我没有说谎,别挠我。
沈春澜对他的工作没有任何兴趣,抬头看着沈春鸿和敖俊大哥,发现俩人谈得青筋暴起,下一刻简直就要挥拳开打了。
一场会面,最终不欢而散。
让沈春鸿最愤怒的,是他的同事认为沈春澜的工作并不重要,可替代性强,而参与敖俊所在的计划,显然更有好处。
沈春澜的想法,沈春澜的意愿,或者再矫情一点儿,沈春澜的理想——在这场会面中,是最不重要的一点。
回家路上,沈春鸿一路骂骂咧咧,嘴巴不停。
“说你的工作可以随时辞,没影响……我日!对,我说过,我不满意你在新希望的工作,但是别人不能这么说。”
他开始怀疑他的同事有严重的向导歧视。
“他自己是哨兵,他弟弟也是哨兵。嚯,我真没见过这么讨人厌的哨兵。”沈春鸿絮叨个没完没了,“我说过,歧视不可能单一存在。他歧视向导,觉得向导只是哨兵的附庸,那我完全可以推断,他还会歧视其他许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