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的祭品(68)
脚踏呼呼风声,目望大厦尖顶。那个地方足够醒目,应当能引起足够的关注,那里存放着他最后的希望。
齐悦站在大厦顶上,凭借足下良好的平衡能力,不至像常人一般晕眩。他在心中默默数秒,静静等待。
果然,三十秒之后,就近的新闻转播无人机频频升了起来。数枚螺旋机翼,搅动空气发出的微微震响,在耳畔嗡鸣。一束束耀目的光,从各个角度,打亮了齐悦的侧颜,将这个毅然决然、站在城市顶端的不速客,描画得惨白而凄然。
他蹙着眉,微微偏过一些头去,有些厌恶地望着徐徐飞近他身边,装载着高清摄像头和灵敏扩音器的迷你飞行器们。
“我把Divorator的入会资格给带来了,你看……邪主,价值千万美元的唐代古画,作为奉献给你的入会费,你说够不够!”齐悦举着卷轴高喊。
等了数秒,依然毫无反应,除了那些冰冷凝视着他的机械瞳孔,齐悦没有盼来任何人的回应。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闭上眼睛,颈间斗篷的系带,被他凝着血痂的指尖慢慢松开。
“哗啦!”伴随着风声一起被抛落高空的,是那条月白的“遮羞布”。齐悦再无他法,只得任由他的丑陋、他的脆弱、他的委屈,毫无遮蔽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下,接受屈辱的凌迟。
为了让他想象中、注视着这一切的餮,看得更加清楚,齐悦刻意在斗篷下,穿了一件低领无袖的麻布短衫。清削的锁骨,依然如琉璃枝那般好看;修长的颈项,依然含着精致的美感;可他白皙诱人的肌肤,却已被红斑遍布,深深浅浅,像灼了满身的火烙。
他仿佛已能感到,此刻栖身在脚下这座城市、各个角落里的人们,睁大了眼睛,汇聚在他身上、不怀好意的盯视目光,听到那些藏在暗影中,作状惊奇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
让他们去说吧,无所谓,一切都已无所谓了。只是,餮,我只求你再看我一眼,看我一眼。
“老公,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今天……”齐悦一边对着空气倾诉,一边不争气地淌泪。
“……小悦今天闯祸了呢。我刚才不顾一切地闯进去,抢了手里这幅画……这画是你画给我的,哦不,不是……”他垂下眼,声音变小了许多,嘴角浮着一丝苦笑,“是你画给先祖的……”随后他重又抬起眼,眼里含着坚决:“但那也是你的心血啊!我不允许,绝不允许你的心意流落他乡,成为供人观赏娱乐的玩物!这画上的保护液,都是饕为先祖分泌的,被你用了整整一夜,一点一滴悉心涂抹上去,怎么能叫那些无知的人,拿去做各种可笑的研究呢!”
齐悦又顿了一会儿,夜空依然静悄悄,黑沉沉的无垠天际,让人寻不到凭靠。
齐悦下了决心,打算进行最后的一搏。这一次,他依然不惜赌命。
是啊,齐悦讪笑着想,事到如今,失去了一切的自己,除了这条苟延残喘的“弃”命以外,还有什么可以赌呢?还有什么,是能激起那个人心头、哪怕一点点余波的呢?
“老公!”齐悦正视着镜头,大声说道,“你也看到了,我自绝了祭品的身份,断裂的指甲不会再生长了!没有了饕的舌液滋润,我全身的皮肤都已开始溃烂,这红斑,就是先兆!这具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我真的,真的好痛……你知道吗?每个想你的夜晚,我都会疼得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老公,”齐悦的眼里,闪着恳求的光,却寻不到焦点,“如果你能看到,求求你,出来见见我,帮我疗伤!否则的话……”他忽然张开了双臂,决绝地合上了双眼,像是上了十字架的人,在等待即将降临的死刑。
“否则我现在、立刻就从这里跳下去!相信我,我所剩的灵力已经全部耗尽了,我是不会、也不可能再飞起来的……”
无声无息的黑暗,并没有给予他任何回答。
忽然,齐悦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怀念的甜笑:“餮,你还记得吗?上辈子你抱着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嘘——你听听这风声,呼——呼——呼——呼——凭、虚、御、风……老公,我马上,就要飞起来了……”
话音刚落,齐亚尼尼国际艺术大厦的百丈高空顶端,翩然落下来一只人形的风筝,就像是一道微弱的白光,悄然划破了沉黑的天幕,又像是一片归根的落叶,带着最后的绝望,与这个无情的人间告别。
然而就在齐悦放弃了一切希望,任由身体极速下坠的时刻,空中忽然漾起了一阵弥天黄雾,从这座大厦某一层的窗口边,倏然飞出一个巨大的黄布口袋,“腾”地一声,在齐悦模糊的视线里展开。
还未及看清发生了什么,齐悦整个人,连同那幅握在手中的画,被那口袋猝不及防吸了进去,之后便失去了一切知觉,沉睡在了铺天盖地的黄雾里。
第148章 入会考验
齐悦耳里朦胧听到一些响动的时候,周围一片黑暗。他感觉自己正靠在某张舒适的皮椅上,侧垂着首,脸上罩着什么东西,手松松搭在扶把上,自莫名的昏迷中醒来。
上一秒,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急速下坠的高空中,和席卷了视线的弥天黄雾里;这一秒,他不知自己置身何处,究竟失去意识了多久。
忽然,眼前亮起了数道烛光,像幽暗的鬼火一般,照亮了围坐在桌旁的各人。齐悦看到,原来不止他一人适才苏醒,而是几乎每个靠在椅背上的人,都慢慢伸直了脖颈,还有的扶着额,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但是他们,都没有脸!
说没有脸也并不准确,只是齐悦看不清他们的样貌。因为每个人的脸上,都罩着一只骇人的面具。齐悦过去认为,餮腹下的血红长舌,与背后的黄色妖目,并不怎么瘆人,甚至在知晓了饕喜欢自己之后,一度还觉得它们十分可爱。
可是现下里,不知是不是诡异的沉默气氛所致,齐悦惊觉,那一张张面具上,自凹陷的唇缝里吐出的奇长血舌,和挂在上方、一眨不眨瞪视着彼此的一只只巨眼,看起来是这么的妖异诡谲,叫人心慌。
虽然齐悦能从他们或直或卷、颜色不一的头发上,判断出在座的人,应是有着不同的血统、来历,甚至可能说着不一样的母语,可此刻所有人,都像是长着同一张脸——包括齐悦自己。面具上、在巨眼旁边,刻意留了两个很小的孔洞,人们从洞中窥视着别人,也接受着别人,自洞中窥视自己。
忽然,自房间的黑暗角落中,走出来一个人。他身材瘦而颀长,穿着缀满银丝亮线的紧身小西服,染成了灿金的直发,高高地扎成一束系在头顶,踱步时神气活现地一耸一耸。厚厚的粉底和夸张的红唇,一切都让齐悦感到熟悉——正是变作黄口袋、及时救了他的帝江。
齐悦心头一喜,看来,这里就是餮的“吞噬者圣会”,所举办秘密聚会的地点无疑了。帝江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好心地救他,一定,一定是得了餮的命令!就像一具腐朽了多时的尸袋皮囊,忽然得了生机的滋养,齐悦的心猛然跳动起来,他又看到了夺回所爱的希望。
帝江是唯一没有戴面具的人,他将手中端着的烛台,摆到足有六七米的长桌一侧,扫视了众人一圈,在窄边的主座上落了座,交叉了五指开口道:“自愿加入Divoratore的诸位预备新成员,欢迎你们。很抱歉,用了一些‘特别’的方式,把你们请到这里来,由于各位也知道,我们的邪主(Master)喜欢清静,不喜欢被打扰,因而基地的地理坐标,对外是须严格保密的。这一点,希望各位能够理解。”
“理解理解,”立刻有面具下的某张嘴附和道,“想必您就是神使了吧?幸会幸会,我们都是慕邪主的名而来,能来到这里,就是天大的荣幸了!当然一切举止,都会遵照圣会的规定奉行!”
齐悦心道:看来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是早有了、会被蒙眼运来这里的心理准备。
“很好!”帝江扬了扬眉道,“邪主会非常高兴,听到你现在的这番话的。只是一会儿,如果你没能通过神雾的考验,加入圣会成为我们光荣的一员,希望你可别因为来到这里,而后悔地哭泣啊!”
“不会不会!我这一辈子,财富、名望和地位,什么都有了。我已经活腻了!我都不知道,世间还有什么能令我期待的东西。直到我聆听到了邪主的召唤,我才知道,来到邪主的身边,侍奉他,就是我这辈子终极的荣耀和使命!”
余下众人也立刻赞同称是。一时间,对邪主此起彼伏的歌颂,回荡在这间漆黑而空阔的豪华餐厅里。
“好!”帝江忽然站了起来,一拍掌,示意众人安静。随后,他转身一抬臂,身后的一条深红色幕布,被缓缓地拉了开来。
众人口中发出了啧啧惊叹,立刻纷纷下跪,高举着双臂,全神贯注,向着被“关”在玻璃墙内的神迹朝拜。
那是齐悦再熟悉不过的黑雾,那是因着餮对先祖的仇恨而生、从混沌的虚无中逃离出来的鬼魅。曾经占据过学生的皮囊,把齐悦过去的平静生活,搅得天翻地覆的就是它。曾经欺骗齐悦,害得他失去所爱的也是它!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齐悦愤恨地盯视着那一团、隔了玻璃墙悠悠漫动、却没有形体的鬼东西,不自觉地攥紧了没有指甲的拳头。
帝江的脸上闪着兴奋:“来吧,新成员们,向着神雾祷告吧!请表达出,让你咬牙切齿的恨意,让神雾聆听你内心里,潜藏的仇恨的力量!如果你们足够幸运,邪主就会现身,引领你们,看见天堂!”
第149章 歇斯底里
有个女人迫不及待地跪行了过去,趴在玻璃外,摘下面具,急切而虔诚地说:“我先来!神雾,请聆听我的心声;邪主,请赐我窥见天堂!”
帝江瞄了一眼众人,示意大家回到座位上,随后朝那女人挑眉道:“你可以开始了。”
齐悦跟着众人一起坐回皮椅上,忐忑地听着那女人的讲述,不知这场所谓的“考验”,究竟规则是什么,如果不能通过,又会面临怎样的结果。
“我恨极了我的姐姐!对,我的亲姐姐,一个娘胎里生、一个屋檐下长大的那个女人。小时候,父母总告诉我们要爱彼此。呵,爱彼此,她爱过我么?没有,她所做的,就是在我面前无休无止地炫耀她的才华,用言语羞辱我,让我无地自容,插着腰,在狂笑中看我哭泣。她指着我的鼻尖耻笑我:‘嘿,克里斯蒂,你为什么这么笨?嗯?我们都是同一个钢琴老师教的,可是你看我,才学了几个月,就能流利地弹出巴赫的《赋格曲》了。而你呢?呵,蠢货,你连一首最简单的《生日快乐》都弹不好。上回在我的生日宴上,你紧张得,手指头就跟被剪了尾巴的灰鼠一样,在琴键上乱窜!哈哈哈,真是丢死人了,是你毁了我的生日会,你知道么!喂,我说,你是傻瓜么?真不敢相信,你曾经和我在同一个子宫里呆过,难道母亲生你的时候,错嗑了会让人变笨的药么?’……神雾,您听,那个贱人,从小到大就是这样侮辱我,在我的自卑中取乐!我恨她,恨得不知如何是好……我在脑中,模拟了千遍万遍,把她那十根会弹《赋格曲》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全都狠狠地剁下来,抓起来蘸着鱼子酱吃,哈哈哈哈,那味道,一定鲜美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