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仙师 中(144)
此刻,朱万道正席地而坐,面前摆着一头被啃了一半辨不出原型的兽类,空酒瓶倒了两三瓶,他穿着还算整洁,脚踝上各拴着两条粗重的锁链,末端镶入两边墙内,随着他的动作,锁链撞击锵锵作响。
沈玥就守在那里,看着他吃。
“别以为本座不知道你们打得什么鬼主意,那位到现在真人不露相,说什么解不了的仇,全是狗屁!不过是扯个借口扣住本座,想收服本座为那等鼠辈卖命,门都没有,早死晚死还不一样得死在谢宇策手里,连上清仙宗大门都走不出去。”
过了这么长时间,朱万道已经知道了这两人效忠的并非谢宇策,而是另有其人,那人潜藏在副峰领域,多半是因为天门峰在副峰领域大肆屠杀而被波及到了,他原以为那人身在暗处是想趁机分一杯羹,手段相当英明,可在寰宇峰夺下天门峰的刹那,朱万道恍然大悟,这才追悔莫及。
朱万道虽然对谢家小辈恨之入骨,但又无可奈何,同时他不得不承认谢宇策无论天赋还是手腕,都是世间罕见,相比而言另外那位只会躲在强者背后作威作福,实在不值一提。
藏头露尾不算本事,真正有能耐的人根本无需隐藏。
沈玥枯槁的脸如同老树皮一般,神情木纳得辨不出喜怒,连声音也诡异得沙哑:“我家大人今日便会过来。之前事务繁多,有事耽搁了,没空理会你。”
这时,叶擎苍大声咳嗽道:“主人,里边请。”
沈玥起身,手一挥,一道华贵的圣人座凭空出现在朱万道对面,刚刚好是锁链那么长,后者伸手也触及不到的地方。
“参见主人!”沈玥朝着大门方向躬身行礼。
屋内多了道灵皇小辈的陌生气息,朱万道不慌不忙地拿着绢布擦了擦嘴,轻蔑地道:“你真以为本座走不了么,本座等了近一个月,就想看看另一位藏得更深的帝位继承人庐山真面目。本座初见叶圣,原以为叶圣效忠的会是个明理大度之人,没想到只是个畏首畏尾、心胸狭隘的鼠辈,不如谢宇策狠辣,就会背地里耍阴招,可惜阁下机关算尽却还是给对手做了嫁……衣。”
朱万道说到最后,朝着来人的方向望去,只一眼手里的绢布就掉了,来的是他绝对没有想到的人。
“怎么是你!”
朱万道猛地起身,锁链锵锵作响,阻止了他朝前,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叶天阳一步步坐上华座,动作流畅而大气,两位圣人立在他身侧,恭敬无比。
“怎么不能是我。”叶天阳表情平静地俯视着他。
“究竟多大的仇怨,这下你可明白了?昔日的天门老祖,朱前辈。”叶天阳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下,他貌似不经意地抬起手臂,衣袖落到手肘处,露出漆黑古朴的手镯,天门老祖盯着对方手腕处一下子就愣住了,他哑口无言!姬皇族帝位继承人的象征,另一位帝位继承人竟然是……
叶天阳放下手臂,随意地倚靠在华座上,缓缓道:“你屡次三番对万兽峰下手,害得我数次险些丧命,这笔账,是你一句道歉就能两清的么。我谨遵仙宗宗规,未曾逾越一步,而且战前与你定赌注也是迫不得已,这一战天门峰若赢了,我必死无疑,你我恩怨自然一笔勾销。成王败寇,哪怕是你天门峰倚强凌弱,我也认了。只可惜输的是你,依照赌约我理当取你性命,你若还有道理怨我,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
叶天阳撇开视线,对叶擎苍招了招:“动手吧。”
沈玥杵在一旁所有所思。叶擎苍完全蒙了神,才说几句话,这就完了?算了,一了百了,叶擎苍无话可说,拎了柄法器就要上去给最后一击。
“等等,你让我想想。”朱万道乱了方寸,心情波澜起伏,无法平静。
竟然是万兽峰,竟然是万兽峰峰主!真真正正灭了天门峰的初建副峰,他迁怒容玄而想顺便除去之人,竟是第二位深藏不露的姬皇族!众所周知,就凭天门峰对万兽峰的所作所为,就凭自己派人去仙谷遗迹屡屡置叶天阳于死地,还要毁其根基,断其爪牙,这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此人明明可以和谢宇策一样让背后势力出手,可以明火执仗让叶圣号令群雄轻松踏平天门,可这人却只是轻描淡写派人来跟他打了个赌,全凭实力借势,光明正大地战败了天门峰。
朱万道只觉之前说的话就跟巴掌似的抽得他老脸生疼,这哪是什么鼠辈,葬仙岛当之无愧的第一,初来便名扬五行主峰,去了副峰领域依旧人心所向,世人称赞品性高洁,行事光明磊落的叶天阳,无疑算个千年难得一见的人物。
叶天阳比之谢宇策,叶天阳比之谢宇策……
朱万道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沉声道:“是不是一旦知晓了你的身份,我若不归顺就只有死路一条。”
造化弄人!昔日位高权重的天门老祖,小小弟子哪怕再不凡,能受他一句提点都得感恩戴德,如今竟然沦落到被小辈摆布的下场,何其可悲。
要他归顺,比杀了他还难以忍受。
“圣王前辈会错意了,晚辈并非是在威胁,如果你我之间存有无解的深仇,那就算你愿意归顺,无辜死去的万兽峰弟子也不会瞑目。这与我的身份是否暴露并无太大联系。”叶天阳说完,朱万道明显不信,不止他不信,就连叶擎苍也二丈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叶天阳临阵发挥是闹哪一出,又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自己没死就能继续烂好人了?
但也不对,他们还是头一次来上清仙宗,并不太清楚叶天阳这些年在上清仙宗究竟是什么情况,如果就只是这一战打赢了,仇人相见不该分外眼红吗,出奇的天门老祖见到叶天阳明显态度不一样,而他这孙儿面对圣王强者也一副处变不惊的态度,似乎早有预见成竹在胸,让叶擎苍刮目相看的同时更为心惊。
“前辈听完原委,或许就明白了。”叶天阳卖了个关子,继续道,“不过,在我说明前因后果之前,敢问老祖,这一切的起因是什么,为什么老祖要对万兽峰下毒手?是否当真深仇无解。”
“跟你没关系,本座想报复的是容玄。争锋不惹炼药师是不成文的规矩,不能直接对容玄下手,但此仇非报不可,你是他徒弟,万兽峰又是他一手建立的势力,自是首当其冲。一大势力立足之基,少不了高级炼药师、炼器师等的支持,而天门峰的元老级炼药师却因容玄而死,天门峰报复容玄主要是为了报仇,至于重拾圣殿的好感是次要的,不提也罢,”朱万道说到气头上,嗓音抬高一截,“就好比有人断你根基,却杀了龙云磐,杀了那姓周的小炼器师,你们做何感想!本座……老夫虽狠辣,却也没有做到那份上,而你们呢!”
叶天阳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惊。虽然这话诡辩的成分居多,却直击人心。杀龙云磐,几乎整个上清仙宗少有人敢,这点不用担心,可周笙只有一个!
万兽峰与妖兽和睦共处之所以较为容易,某种意义上讲多亏了周笙能炼制妖器,如果没了妖器来源,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天门老祖露出杀气:“如今天门峰已经没了,残存弟子通通在你手上关押。你和谢宇策通通不是好东西,天门峰毁在了你们手上,数千年基业毁于一旦,要老夫如何看开!事已至此,恩怨难平,给个痛快吧。”
沈玥和叶擎苍同时动作,亮出法器,挡在叶天阳身前。
就是这样,无论他们把话引到什么地方,哪怕开始还能好好谈,只要提到天门峰,这人就会暴怒,仇恨不消,放任不管就是个祸害。
“那真是可惜了。”
叶天阳低笑,盯着他的眼睛,眸光锐利,气势渐渐变了:“那我接下来说的,前辈可要仔细听好了。无论前辈相信与否,如何抉择,就看前辈自己了。”
“你说。”朱万重冷哼一声,能有什么原委,一直听闻姬皇族帝位继承人之间不死不休,而谢宇策和叶天阳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难道是联手一致对外吗,笑话,称帝岂能两个人。
由于完全没想到点上去,叶天阳接下来这番话,彻底揉碎了圣王的大局观。
叶天阳气势陡变,一字一句地道:“与谢宇策不同,打从我初入仙宗,就做好了招揽圣王强者的准备。全都不是巧合,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布的局。”
无形的气场让他整个人焕然一新,变得更加深不可测,完全无法忽视,在场三大圣人都微微色变。
朱万道听后大笑出声:“危言耸听,你以为你这点小伎俩能糊弄得了我,你想说从你小小灵王才刚进宗,在老夫还在闭关冲击圣王境的时候,你就盯上老夫了?开什么玩笑!”
叶天阳神色未变,继续道:“不是我们找到了你,而是老祖你自己找上门来的。虽说最开始师父身中诡毒在圣殿受到迫害导致了某元老殒命只是阴差阳错,但从老祖您派秦路缠上我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做准备来请您老了。贪心不足蛇吞象,我们自然明白,以圣王的傲骨与威严不会无端端地屈居于小小副峰,或者说根本看不上眼。”
这道高帽子戴的!这话他们完全想不出来!叶擎苍和沈玥心里发虚,一脸高深莫测地点头。
叶擎苍更是直接指责叶天阳,不满道:“老夫一开始就说直接出动强者对这老鬼下手,你硬是要按部就班自己来,若是一开始就让我们出手,没这么多麻烦事,否则一步走错,副峰打不过,你死得多冤!”
朱万道哼了一声,气归气,倒也半信半疑:“是么?”
“我们之所以大费周章一步步倒灭青门、朱门、玄门峰,直到对天门峰开战,费尽心思谋战,直到今日也只是为了得到老祖您的认可罢了。如果不做到这一步,如何能入得了老祖您的眼,跟您在同一层面上公正地谈判。”叶天阳继续说:“一个强大势力的建立少不了一代圣王坐镇,哪怕敌对也只是暂时的立场不同,所以打从一开始我没有付诸武力,而是给了前辈选择的机会,如果我败了,一笔勾销。若我有幸能赢,还望前辈能看到我的诚意。”
“不错,有点自知之明,”朱万道被夸得飘飘然,很不满地拽了拽脚上的锁链,“这就是你的诚意?”
叶天阳语锋一转:“但到最后我们改变主意了,天门老祖与宗主开疆扩土时的英明神武全都是假的,却没想到你坐镇主峰这么多年,思维局限至此,看似英明实则顽固不化,做事武断欠缺考虑,而且不顾后果任用庸人,敌我不分!明明我派人跟着,你若见势不对随时都能选择和解,只要以平局结束,就能让庄主惨败,天门峰也能扳回一局。可机会一次次被前辈你放走,到最后寰宇峰虎口夺食,却还怪在我们头上,谁更冤!”
叶天阳认真考虑,低声道:“或许还是五行老祖更有能耐,我们一开始找错人了,没见过堂堂圣王还贪图这么点权势,连峰主都尽挑没用的,到了万兽峰还得了。现在换目标还来得及,万兽峰新峰初建没多久,日后有的是机会。”
朱万道气得吹胡子瞪眼,虎落平阳被犬欺,被骂得狗血喷头不说,的确对方提议有那么点道理,可这还是头一次被个小辈给鄙视了!?
叶擎苍点头,沈玥提议:“凌剑峰老祖也不错,擅长使剑的一般性格豪爽,干净利落。”
朱万道破功,大怒道:“凌剑老鬼更小家子气,岂能和本座相比,五行老祖一心修道,无心红尘事,整个五行峰两族分派,搅得乌烟瘴气,有什么好。想当年和宗主一道开疆扩土的时候,老夫最是劳苦功……”
话说到一半,朱万道赶忙住了嘴,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