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丹山路(258)
张何已经与傅及他们失联许久。
叶星的雷火几乎波及了整个曜真洞天,他被巨大的灵气冲开,掉进了地下溶洞,又被暗河冲到了外面。
再睁眼时,他已完全不知身在何方。
天高云深,草木茫茫。不远处的河水未曾停止奔涌的脚步,正裹挟着泥流不断冲击着岸边。
张何茫然地坐着,耳畔嗡嗡作响,强烈的眩晕感让他不由自主眯起了眼睛。
他没有死。
这是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他现在在哪儿?
这是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二个念头。
张何强撑着站了起来,这才发现距他几步之遥的岸边还躺着一个人。
浑身泥泞,差点就和岸边的泥土混为一体,乍看之下,很难分辨出人形。
张何心下一惊,摇摇晃晃朝他走去。那人面朝下,直挺挺地趴着,不知是死是活。但看身量,不大像他的师兄们。张何松了一口气,将人翻了个面儿,擦去对方脸上的污秽,这才惊觉,这是谢照卿。
张何探了探他的鼻息,发觉他还活着,只是气息微弱,看上去受伤颇重。张何再看,猛地发现他右边胳膊不见了,断开的肌肉骨骼全部裸露在外,只是被泥块糊住,才没有鲜血淋漓。
但这显然十分不妙。
张何犹豫片刻,还是选择背起他去求援。
哪怕他们曾经是敌人。
张何在幽深的森林中走了许久,久到他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久到四肢麻木神色昏昏。
“好怪,怎么会这样?”
张何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他再上前一步,视野之中突然出现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绑着头巾的年轻女子,她手里捧着一盏烛台,昏黄的烛光只映出她半张脸,明暗交织,尤为渗人。
张何吓了一跳,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又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张何起身,发觉自己身上已经被打理干净,睡在一个不大的床铺上。张何正困惑着,就见面前又出现那个手持烛台的女子,他惊得差点跳起来:“有鬼!”
“我不是鬼。”那姑娘说话轻飘飘的,好像总差□□人气儿,张何心脏咚咚咚直跳,问道:“在下——”
“不用告诉我姓名。”对方似乎并不愿意细听,“萍水相逢,养好了伤就赶紧走吧。这林子幽深,不是你这种小辈能进来的。”
张何哑然,半晌没说话。
“你那个同伴伤得很重,目前还在昏迷,少说也要七日才能醒。”那姑娘将烛台放在张何床头的小柜子上,轻声道,“能走的话,晚点来帮我劈柴生火。”
“好,多谢姑娘。”
“要叫前辈。”
“啊?”
那女子神色自若:“我二十五岁时就进了这林中生活,只有中间去过两次朋友家,少说也有五十年了。”
张何一怔,忙问道:“那,那前辈,对曜真洞天很了解?”
对方不言,沉默地注视着他,张何心想,这位前辈怕是有隐衷不便透露,再刨根究底,实在无礼,就颔首致歉道:“对不住前辈,我并不是有意要冒犯您。只是我几位和师兄和好友与我走散了,我得去找到他们,所以才有些急切,请您莫怪。”
“我不怪你。”女子眼神无波,看不透她在想什么,“你要离开的话,拿上我的烛台就行,它会指引你离开这里。”
言罢,她便转身离开了。
张何见状,也没有再躺下,而是赶忙起身,去看了眼谢照卿的情况。对方也被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伤口敷了草药,目前正沉沉睡着,看上去已无性命之忧。
张何松了一口气,就去给那位前辈劈柴。
那些柴火不多,应该是一个人平常做饭、取暖用的。张何一鼓作气,很快劈完了,还将它们整整齐齐摞好,顺手将墙角不知道是不是被黄鼠狼刨的小洞堵了起来。而后他将这窄窄的厨房收拾了一下,熬了点粥。没一会儿,他就捂着心口,靠着墙边直喘气。
“你的伤没好,不用这么着急报答我。”那姑娘走了进来,给了他一碗热药,张何默然,接过来慢慢喝完了。
苦,特别苦,甚至有几分酸涩。
张何舔了下嘴唇,低声道:“我赶着出去,可能要辜负前辈的好意了。”
对方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着:“这林子里没有其他人,你那几个同门要么活着离开了,要么就死了。”
张何一怔,有些无措地立在原地。
“不过我倾向于他们还活着,若是死了,”对方顿了顿,像是在思考,片刻后,她低声道,“若是死了,我三哥就要生气了。”
“三哥?”
“他以前在镇上做守门人,但我们也有好几十年没见过了。”那女子轻叹,“毕竟是肉体凡胎啊。”
“可惜我那时候年纪小,一心要去外面,若是我接下了守门人的重担,他也许不会那般操劳吧。”
“子孙无能,注定是个悲哀。”
那女子说的尽是些张何听不懂的话,可那眼神里的哀戚他却是见过的,在无数个熟悉的又或是陌生的脸上。
张何低头看着手里的空碗,一点点残渣就沉在碗底,那苦涩的药味在嘴里弥漫开来,令他无法开口,再说些好听的冠冕堂皇的安慰之言。
很多事情是无法用语言去抹平的,伤痛不是不存在,也不是被淡忘,而是被故意尘封在某个角落,日复一日,等它结了痂,落了灰,直到看上去不再面目可憎。
张何默默去洗了碗。
“哐当——”
不知道哪儿传来一声巨响,那姑娘神色未变,转身去了堂屋。张何也赶忙跟过去,结果一看,谢照卿竟然单手扒着凳子,扑腾着要站起来。见到张何,他瞠目欲裂,嘶吼着:“我的胳膊呢!我的手呢!”
他跌跌撞撞地起身,又“扑通”栽了下去。张何不忍心,要去扶他,被那姑娘拦了下:“行了,我救你们的时候,你的胳膊就断了。”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谢照卿半跪半爬地奔了过来,张何下意识地后退:“不是我。”
“不是你?”谢照卿全然失了理智,竟是抽出他的八棱锏,径直打了过来,那姑娘眼神一凛,一脚踢飞他的武器,并将他踹倒在地。
“在我家打人?反了天了。”女子很不悦,瞪了张何一眼,“这不是你朋友?”
“呃,”张何有些尴尬,摇了摇头,“我们,立场不同。”
谢照卿喘着粗气,爬着要去捡他的八棱锏,那姑娘脸色很是无奈,眉头微蹙:“别在屋里打,打坏了东西你们赔。”
“好。”张何连连点头,对方转身就走了,谢照卿紧随其后,照着他的头劈了下来。张何赶忙躲到屋外去,叫着:“你的胳膊应该是被叶星打坏的,和我没关系。”
可谢照卿根本听不进去半句,又是迎头痛击,结果脚下没劲儿,“扑通”又摔了个狗啃泥。
张何:“……”
“我说你要不——”
“啊——”
谢照卿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左手重重砸进了泥地里,泥点飞溅,溅入了他那双血丝遍布的眼中。
第188章
张何左右为难, 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就这么手足无措地站着。他也不敢, 怕越劝, 这人越想不开。可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
张何眼见着谢照卿砸着砸着就没声了, 还是没敢轻举妄动。直到那位前辈倚着门,幽幽地说了句:“人都哭昏了,还不快抗回来?马上再失血过多,又要鬼门关走一趟。”
张何这才回过神,连连点头, 小心翼翼把谢照卿抗进了屋,给人重新上了药, 一番折腾下来, 时间就晚了。那姑娘随便煮了点吃的,两个人围着个巴掌大的小桌板简单填了填肚子。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她问。
“尽快。”张何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