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视角(82)

　　海都市，逻辑研究所。
　　电梯向下行驶，叮的一声，停在地下30层。
　　电梯门向两侧打开，潮湿的泥土气息瞬间充盈鼻腔。昏暗狭长的走道里，强壮健硕的平头青年大步走进牢房，他推开泥土门，第一个看见的就是站在玻璃牢笼前的灰发女人。
　　徐启喊道：“队长！”
　　骆笙回头看了他一眼，冷淡地移开视线。
　　泥土对污染物有隔离作用，对用户也是如此。不过这种隔离作用会弱化很多，只能产生一定程度的压制。所有犯了罪的用户都会被关在地下监狱，以此削弱他们的逻辑链能力，方便看守。
　　“泥土做的牢笼，压制逻辑链效果。从某种角度来说，和你的‘神圣献祭’很像。”
　　骆笙冰冷的眼神落在玻璃牢房里那具人形肉体上。
　　骆笙淡淡道：“你天生就该被关进这里。”
　　霍兰絮躺在坚硬的铁床上，她静静看着上方，没有回答。
　　三天前，数十台高压火箭炮朝这位五级用户轰炸了整整三十分钟。可是三天后，只是经过简单的治疗，霍兰絮的各项身体指数已经趋于稳定。除了还不能行走，身上到处是被炸烂的伤口，她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
　　骆笙并没有经历过三天前发生在中都市的摘头游行，徐启却是见证者。他目光复杂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霍兰絮，眼前闪过摘头游行时那一幕幕恐怖悲痛的画面。徐启咬了牙，对骆笙道：“队长，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嗯？”
　　徐启：“今天上午，一个队员意外发现郝明街，霍华德老宅那边出现了逻辑因子的隔离现象。”
　　骆笙转过头：“什么叫隔离现象？”
　　徐启：“这是我暂时定下的名字。那片洋房区早就被咱们炸成废墟了，但是就在霍华德老宅的位置，大概十平方米的范围，所有人的逻辑链都无法使用。就好像，逻辑因子被隔离了，任何逻辑因子都无法进入这片区域，我把它暂时命名为隔离区。”
　　骆笙皱起眉：“逻辑链无法使用……那污染物呢？”
　　“污染物也是如此。我让人试验了三个污染物，一进入隔离区，它们的特殊效果全都没了，甚至连污染能力也丧失了。”
　　徐启接着道：“发生这件事后，我赶紧联系了中都市那边，问问王饕队长中都市有没有什么异样。王队长立刻派人检查81号污染区及其周边地区，结果他们在81号污染区里的富民小区，也就是埋着教宗宝冠骨灰的地方，发现了一个直径一公里的隔离区。
　　“队长，整个富民小区都被笼罩在里面了，在那里，用户无法使用逻辑链。不是被压制，是真的一点都感受不到自己有逻辑链，但是身体不受影响，只是成为了没有逻辑链的普通人。”
　　骆笙沉默片刻，她转过头，看向铁床上的女人，语气冷漠。
　　“霍兰絮，这就是你的目的？”
　　女人轻轻闭上眼，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抓住霍兰絮只是一个开始，从她被抓进海都市逻辑研究所的那一刻起，海都市所有研究人员就在研究这起事件的疑点。
　　首先，是行为目的。
　　做任何事都得有原因，除了真的反社会人格，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杀人。霍兰絮明显不像是那种有反社会人格的用户。那么她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杀害这么多人，甚至从半年前就精心谋划，杀害教宗宝冠。她到底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变强？
　　最好的方式，就是询问霍兰絮本人。
　　霍兰絮被关进来的第一天根本没有清醒的意识，直到第二天她才苏醒。可苏醒后，无论面对怎样的审问，她都不为所动。每天只是安静地看着上方的空气，时不时嘴里轻声默念祷告词，却不发出声音。
　　而第二个疑点，则是霍兰絮的作案方式。
　　霍兰絮是用教宗宝冠杀的人。教宗宝冠早就死了，他死前逻辑链绝对没有失控，不可能像美女香巾一样，是用户死亡前逻辑链失控，失控的逻辑链附身在了一件污染物上，才可以继续发挥作用。
　　很可惜，这个问题也没有得到解答。清除小队没有在霍兰絮的住宅里找到任何疑似污染物的物品，她常去的教堂里也没有发现和逻辑链相关的东西。
　　想要得到答案，最大的希望还是霍兰絮本身。
　　可是这个女人从苏醒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哪怕动了刑，她也面不改色。
　　死寂般的牢房里，骆笙沉默不言，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霍兰絮。
　　徐启沉着脸思索半天，最后叹了口气，他看向玻璃牢房：“霍兰絮，昨天晚上我去了你常去的阿斯特教堂，听到唱诗班的孩子们在唱一首歌，叫做《圣女的救济》。”
　　玻璃牢房里，女人睫羽颤动。
　　骆笙也抬眸扫了自己的副队长一眼。
　　徐启：“神父说，这首歌是你写的。
　　“你不是修女。用户委员会有你的资料，在你成为五级用户、行踪变得难以捉摸前，你的大致资料都是有记载的，你从来没信仰过上帝。但是半年前，你突然穿着修女服，拿着伪造的修女证来到你曾祖父投资建造的教堂，成为了一个修女。三天两头去那里打扫清理，参与礼拜，向神父忏悔……虽然神父说，进入忏悔室你从来只是沉默，没有说过一句话……”
　　徐启目光倏地发冷，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牢笼里的凡人，冷酷发问：“霍兰絮，你是在对谁忏悔，是教宗宝冠吗？！”
　　半年前，教宗宝冠突然身亡，也正是第二天，一个陌生的修女出现在了阿斯特教堂。
　　徐启闭上眼。
　　今天他和中都市那边联系，和王饕、赵狠、李笑笑……还有那位第四视角萧矜予都进行了沟通。在摘头事件发生的三天后，将所有线索汇总，他们才终于明白，这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徐启再次睁眼，语气冰冷：“我们在中都市资料馆里找了很久，才找到二十五年前，发生在霍家的事件。上世纪八十年代，你们霍家家道中落，后来辗转搬到了富民小区。2021年，A型辐射出现时，你才六岁。当时和你一起居住在富民小区、居家隔离的人是你的爸爸，你的妈妈，还有你的奶奶。
　　“A型辐射的前期，是皮肤表面出现类似红斑狼疮的红色瘢痕。但是等到这种瘢痕布满全身后，人体免疫力立刻分崩瓦解。大多数遇难者都死于免疫力丧失的外在并发症。但是一旦熬过这三个月，免疫力就会恢复。然而，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徐启和骆笙都没经历过A型辐射。土牢里的三人中，只有关在里面的女人，亲眼见证。
　　徐启叙述着那场惨绝人寰的灾难：“出现症状的大约三个月后，免疫力恢复，但是身上的红色瘢痕没有消失。渐渐的，幸存者开始出现暴动性。父母攻击子女，子女袭击父母。大概一成幸存者身上出现了这种症状，且攻击对象以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为主。如果亲人全部死光，他们才会去攻击陌生人。”
　　顿了顿，徐启发现玻璃牢房里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他怔了半晌，继续道：“而你，是是极其不幸的。你和你的父母都在第一轮的免疫力丧失中活了下来，只有你的奶奶，死在了家中。那时候太乱了，人们以为这是种传染病，室外空气里都是病毒，都是自行隔离。你的奶奶哪怕死了也无法找地方火化，入土为安，尸体就放在小卧室里。明明只有一成几率会丧失理性攻击亲人，你们家有三个幸存者，然而这个概率在你们家失去了意义……
　　“三个人，你是唯一一个依旧清醒的人。而你，也是你父母唯一的攻击对象，因为他们互相没有血缘关系，只有你和他们都各自有血缘关系。”
　　徐启平静地讲述着一个二十五年前发生的事实。
　　A型辐射突然消失后，人们花了近半年才彻底恢复正常的社会秩序。无数人的尸体在家里发臭腐烂，其中有一部分不是死于辐射，而是死于至亲者的攻击。
　　辐射结束后一年，政府这才有时间腾出手，整理遇难者资料。
　　资料中当然不会记载那一个月里霍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会说明，一个才六岁的女孩是如何从丧心病狂的父母手中活了下来。总之当所有人身上的红斑褪去后，霍家的大门里只走出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