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蒙影(71)
于是他没来由地感到落寞,却不知道自己在落寞什么。
等到两人抵达车位时,伊诺拉正拉开小面包后备箱的车门,她胳膊高抬,一只手牢牢把着车门,另外一只则拿起手电,仔细搜寻:“还好,看起来没丢什么东西,我都把车门坏了这事儿忘记了。”
正好罗衡与蓝摩走了过来,她又问:“我们拿什么东西去换比较好?今天太晚了,没办法打听行情,这儿什么都要点数,要是花多了,我可不愿意。”
蓝摩没有说话,他算是半个外人,这些事用不着与他纠缠讲清,只听结果就可以。
“难道我就愿意吗?”罗衡哑然失笑。
伊诺拉笑道:“你总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无所谓呢。好了,不要闲聊了,天越来越晚了,总是不安全。”
天黑总是容易发生一些麻烦的事,在野外得提防路过的野兽跟人,还有看不见的陷阱跟糟糕的路况;在城市里,危险就大多数集中在人身上了。
有时候罗衡会觉得这种颠倒错乱实在有趣,他曾经在安全的城市里感慨再怎样管理严格的大城市仍然藏着隐患,现在在这座安全与秩序只是初见雏形的城市里却感到了一丝奇妙的安全感。
大概这就是对比。
停车位不算太大,只容得下一个人挤进去,于是身形较为娇小的伊诺拉躲进去,她找到空荡荡的背包,四下搜索,往里面填装不需要的物资:磁铁、贴纸、易碎的玻璃杯、剃须刀、精致的玻璃瓶、还有一大摞纸。
“留两张。”罗衡说,“有时候我们还要记些东西呢。”
伊诺拉嘟囔一声:“好吧。”
她从那摞纸里吝啬地抽出五六张一卷,随手塞进柜子里,总之她挑挑拣拣,将车上大部分不需要的东西都塞进两个背包里,拎起来能听见玻璃磕碰的声音,这才下意识放轻力道。
“给。”伊诺拉把装满的背包塞给罗衡,他接过了。
伊诺拉背起另一个半瘪的背包,又到蓝色甲壳虫里继续填装,罗衡在外头说:“伊诺拉,把我们不认识的那些药也放进去吧。”
狄亚的确是奔着搜刮物资去的,也没忘记找药,大多数药的名字他们不认识,药品起名一向很复杂,就连消炎药都是被装在一个写着消炎的盒子里才勉强辨认出。
就连罗衡都不敢说自己能认出一大堆药来。
既走过,就不能错过,狄亚仍然搜刮了很多不知道是否过期,又是否有效的药品,他们认不出药,只是觉得放着还算安心,更何况也算硬货。
“药?”伊诺拉抱怨道,“我们还不够用呢。”
罗衡淡淡道:“吃错药更要命,我们都不认识,留在身上也危险。”
药品承载人有关于活下去的希望,任何时候都价格不菲,平日得靠一个国家的国民数量来压低价格,而在这个时候,就像一笔烫手的巨款,值得起好几条人命。
“好吧。”伊诺拉想了想,不甘不愿地同意,“那消炎药呢?”
罗衡微微一笑:“这倒是得留着,最好全留着,还有写着维生素的也不要放进去,其他的你看着塞吧。”
“那我就一个都不塞了。”伊诺拉轻哼了一下,当然没较真,这次背包里晃荡的是一板板的药片,还有塑料瓶。
背包太大,她伸手塞给蓝摩,钻出来才背上。
等伊诺拉出来,罗衡才开口:“对了,蓝摩,你跟我把东西换一换,伊诺拉说得对,这辆面包车的确不太安全,在野外还没什么,在这儿还是小心点。”
蓝摩又应了一声好,于是伊诺拉拿着两个包,看他们把需要的东西搬到蓝色甲壳虫上,填补刚刚空出的位置。
“这些东西卖掉后怎么分呢?”伊诺拉问,“我看这儿的点数也不靠谱,最好不要留太多。”
“看到时候有多少吧,再买一些有必要的东西。”罗衡沉吟片刻,“到时候我们三个身上匀开点数,免得出什么意外。你们觉得呢?”
不管在什么地方,罗衡总是井井有条的那个人,他的心像是一把梳子,将凌乱错综的东西梳理得清晰无比,接下来得做什么,要怎样安排,大家谁该干什么事,他总是以平和的口吻安排完,然后再体贴地询问,好像他们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来一样。
伊诺拉当然不反对,蓝摩更没意见。
于是罗衡看着远方的路灯,忽然说:“不知道这座城市以后会怎么样。”
伊诺拉暗暗发笑,她觉得罗衡什么都好,只有这一点毛病不太妙,这世上活着的大部分人吃不饱,睡不好,照样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
这座城市好吃好睡,大不了哪天换个主人,死上不少人,又能怎么样?反正还会有新的人住进来。
她实在想不通,许多人连自己等会要去哪儿,要做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罗衡总是想着很久很久以后的事,好像什么东西能坚持上几年似得。
更何况,这跟他们又没什么关系,如果张涛真死在他们手里,伊诺拉还巴不得见这个地方倒霉呢。
但是罗衡脸上流露的一些神色总是很美丽,伊诺拉说不上来,不过她有时候觉得这种美丽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怎么见过,不过她知道自己还是分得出美丑的,所以那大概就是只是一种她不懂却美丽的东西。
狄亚也是这样觉得的,他们有时候偷偷讨论过这个,只是狄亚可能知道得多一些,常常会微微笑起来,像只狐狸。
伊诺拉实在拉不下脸皮问他,于是就不问了,时间一久,她就真的不太好奇了。
而蓝摩是天底下最不会好奇的人,哪怕他刚刚才问了罗衡一个问题,他们或多或少都在他人身上找寻自己谜题的答案,总是有些答案连其他人也全然不懂,或是自己不愿意接受的。
蓝摩不渴望答案,他渴望的是真实。
于是伊诺拉想,在蓝摩的身上有一种灵性,她不知道什么是灵性,只是很小的时候从一个光头口中听说。
光头穿得破破烂烂,似乎要送什么东西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他本来有一匹野马,那马离开族群跟他走了,然后路上被人抢走,连着大部分行囊。光头没办法反抗,只好挑偏僻的路走,他倒并不觉得痛苦,起码那些人没杀他,也没抢走他身上最值钱的东西。
小伊诺拉看不出他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耐烦地递给他一碗水,对他的旅途嗤之以鼻。
光头喝得很慢,起皮的嘴唇被打湿,然后摸了摸伊诺拉的头,被躲开后,他也不在意,将碗还给她,声音总算没那么干涩,然后讲了一个故事作为水的报答。
报答,呵,一个故事能报答什么,能填饱肚子,能缓解口渴吗?
可是小伊诺拉仍然被吸引,即便她此刻不记得具体,仍记住了灵性两个字,很动人,她问光头是什么意思。
光头说,那是从心里发出来的某种东西,是普通人得不到的。
听起来就跟禅意一样。
伊诺拉想,既然是普通人得不到的,那大概就是好东西,她莫名觉得蓝摩就是有那样的东西。尽管他看起来并没有比别人好多少,否则也不会被人抢了,不过比光头倒是好一点,起码会开枪,也会杀人。
她站在市场里,夜晚的市场还算热闹,不过并不混乱,大概是管得严格的缘故,路上能看见不少巡逻的人。
这儿原来除了自行车跟公交车,还能骑马,骑着马的人在大街上走来走去,罗衡观望他们,微微一笑,说:“这有点像西部牛仔片了。”
转头罗衡就去跟店家做交易,蓝摩默不作声,他站在伊诺拉身侧,挡住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女人在任何时候都称得上是只肥羊,毕竟她们本身还有另外的价值。
倒不是伊诺拉不能应付,不过省点麻烦总是好事,她扶住蓝摩的胳膊,若有所思地望着对面大红色的火锅店,问道:“你吃过火锅吗?蓝摩。”
蓝摩摇头,然后犹豫片刻:“火锅?听起来像酷刑。”
伊诺拉也这么觉得,她决定等会问问罗衡看,趁着他们还在一支队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