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水仙文(39)
来到天衍殿门前, 徐渊清敲响殿门。
门内很快传来祁越明的声音,道:“进来吧。”
天光沿着被打开的殿门, 缓慢移进冰凉的殿中。
云容声微抬了眼, 平静的眸光落在天衍殿中负手而立的人身上, 跟在徐渊清身侧, 缓步走进殿中。
“师尊。”
徐渊清行礼道:“我已经将云道友带来了。”
在今日之前, 他就知晓今日他师尊想见云容声, 是为了什么。
从他师尊见到云容声的第一日起,他师尊就打定了想收云容声为徒的主意。
作为弟子,他本不应该干涉师尊的决定, 只是……
徐渊清又想起那一日在客栈, 云容声拉着他的手,以他指尖亲自去摸曾经被捏碎、却未曾完全治好的那块肩骨。
仿若是柔软又滚烫的触觉袭了来,徐渊清垂手时落下的指尖几近痉挛似地蜷缩起来。
他不握剑。
他有心结。
“我欲收你……”
祁越明转过身来,即将说出的话被徐渊清打断,他几乎失措地喊道:“师尊。”
祁越明话音未落,听见徐渊清喊他,转眼看向徐渊清,问道:“阿清?”
也就是同一时间,云容声转眸看了一眼徐渊清, 眸中原本的平静与淡漠如遇春的雪瞬间融化, 泛起丝缕并不算平静的涟漪。
徐渊清出声道:“师尊, 他不握剑。”
祁越明微怔,旋即明白过来徐渊清口中的“他”是何人。他继而看向云容声,问道:“阿清说,你不握剑?”
云容声平静地笑了下,轻声说:“我有心结,不握剑。”
“不敢握剑……”
祁越明是剑修,在所有人眼里,他要收的徒弟,必定该成为一名剑修。
一个不会成为剑修的修士,他若是强收……定是会奇怪的。
略一思忖后,祁越明开口问道:“你不敢握剑,是有什么心结?”
“因为我的仇敌。”云容声道,“我从前也是能用剑的,后来我的仇敌当着我的面,将我的剑踩碎了。”
“自那之后,我便不再握剑。”
云容声似在回忆般,又轻叹道:“我再也找不到像那样适合我的剑了。”
祁越明问道:“那你可会复仇?”
云容声抬眸看向祁越明,肯定道:“会。”
祁越明又问:“既然有复仇之心,若是不敢握剑,又如何手刃仇人?”
站在一旁的徐渊清听见这话,迟疑了一瞬。
明明在从前的时候,他师尊在教导他时,曾说过剑道只是剑道,是最纯粹的剑道,于他而言,不该掺杂其他任何的杂念。
为什么现如今又以复仇为念,欲引云容声入剑道?
以复仇为念而入的剑道……若是在复仇成功后,失去了目标,剑道方向不在,就此中断,往后修行该何去何从?
复仇,不该是他此生唯一的目标。
徐渊清迟疑着、沉默着,将目光慢慢落于站在殿中的云容声身上。
云容声今日穿的是他第一日在小镇上新买的那一套衣裳,高悬明珠光华拂落,映衬着雪衣上的流光溢彩,如雪澄澈,又似月神秘。
云容声似乎是很认真地思考过了。
他低声轻喃道:“好像是……”
手刃仇人,又何必用剑呢?
不过,云容声很快想到了更有意思的手刃仇敌之法。
用谁的剑,用谁教的剑法,用谁最引以为豪的剑招,去亲手杀谁,不才更有趣吗?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祁越明甚至不配生出心魔,该留有遗憾和不甘地死去。
“你若是想手刃仇敌,在修行上就不该再颓然下去。”祁越明道,“成为一名真正的剑修。”
“此前,我同阿清说过,意欲收你为徒。阿清说你不握剑,有心结。我也曾经犹豫过好几日……”
祁越明出声问道:“今日,我还是想再给你一个机会。”
祁越明盯着云容声,问道:“我意欲收你为徒,你可愿突破心结,成为一名剑修?”
云容声听见这话,却是微微抬眸,看向徐渊清,出声唤道:“徐道友。”
徐渊清闻言,眸光落在云容声处。
云容声微弯唇,道:“之前,我们好像还讨论过这个问题。我问你,你想不想我成为你的师弟,你告诉我说,我想便想。”
“我想,我是想的。”
云容声轻声说罢,对祁越明拱手行礼道:“祁前辈,我想成为一名剑修。”
“好。”
祁越明又道了一声“好”,出声道:“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随后,祁越明按捺下心中喜悦,说道:“不日之后,我在天衍殿前,邀宗门之内所有人来此,观收徒之礼。”
“阿清,此事交于你去安排。”
徐渊清应声拱手道:“是,师尊。”
两人将要离开时,祁越明又叫住徐渊清。
徐渊清看了看云容声,道:“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云容声走出天衍殿殿门时,外面曦光正向西移去,将缱绻云层晕染出了流金一般的色泽,绚丽又漂亮。
天衍殿内。
徐渊清目送云容声离开后,才问道:“师尊?”
祁越明缓步而来,道:“阿清,我看你刚才似乎有些疑惑?”
徐渊清静默瞬息后,开口道:“什么都没能瞒过师尊。”
“师尊,你教我入剑道时,说剑道于我,最是纯粹。为什么师尊刚才所说,却在劝云……”
徐渊清话音微顿,“云道友”、“云容声”、“声声”,以及“师弟”这几个称呼在唇舌之间转了好久,却始终未曾说出口。
最后,他问:“师尊怎么会劝他以复仇为目标,成为一名剑修?”
“我就知道你心中是有这样一个疑惑的。”祁越明解释道,“阿清,你身为天生剑骨,天生就是属于剑道的,纯粹的剑道,最适合你。
“可是……云容声不一样。”
“你们二人生长的环境不同,你至纯至善,自小便是天之骄子,走纯粹的剑道,就能走到最远。”
“可是,云容声此生被仇恨所累,他若是不握剑、不走这一条剑道,将来复仇无望,终是一场空梦,遗憾终身。”
祁越明断定道:“他走不了你走的这条最纯粹的剑道。”
徐渊清走出天衍殿时,心中仍旧觉得不对。
在他心中,还是隐约有种错觉……他师尊意欲收云容声为徒,却像是将就又极求一般,将就着收云容声为徒,极求云容声拜师。
作为弟子,他本不该无端揣测师尊的。
徐渊清怀揣着心思,走出天衍殿,一眼望见站在殿前的云容声,启唇微动,却未出声,只是安静地走了过去。
云容声听见脚步声,回眸望来,问道:“你们谈完了吗?”
“嗯。”徐渊清道,“我们先回剑峰吧。”
天边斜阳将逝,黄昏落幕时,整个天衍宗上下开始被点上灯火,照亮周遭。
回到剑峰山脚下时,徐渊清抬眸望了一眼还未点亮灯的剑峰,出声道:“我去点灯。”
剑峰山道两旁,每五阶石梯,便是一处灯盏,左右各一个灯盏,被徐渊清抬手挥动灵力给点亮。
莹莹灯华,将山道石阶点亮。
两人行至半山腰。
徐渊清很快就点亮了院落四周的灯。
夜色将至时,是云容声每日去温泉池温养伤势的时间。徐渊清陪着云容声,两人一同穿过开得正盛的桃花林,来到温泉池旁。
徐渊清将温泉池旁的灯盏点亮后,退至桃花林间,站在一棵桃花树下,仍旧在思索着此前他师尊所言。
时至温泉池方向传来一阵轻细的水声,徐渊清回神之际,隐约察觉心神仿若被轻轻撩拨过般,有什么瞬间失去在了他的心神掌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