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鸣啾啾(55)
女帝真身乃是一只毕方鸟,会同所有飞鸟一样受凤凰感召,她仿佛预知到什么,忽然大梦初醒一般冲上石阶。
这时候火焰中心的尧白缓缓抬起一只手,他看了看自己手心纷繁乱杂的掌纹,又看了看正往上跑的母亲。
他脸上没有多余表情,事实上他心里也没有任何情绪。那一缕神魂饱含五百年来最真挚最难忘的情感,他把它们全部丢掉了。
尧白一字一顿,狂风掀天,他的声音却格外清晰:“神族也好,人族也罢,关我什么事?”
他垂下头,将右手轻轻贴近自己心脏的位置。一切像是在瞬间静止,奔跑的女帝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摇头哭叫:“不要!”
万千飞鸟在耳边悲泣,尧白却只觉得痛快。
——
狂风乍歇,山雨渐停,浅白流云重新飘回头顶,只有低空的飞鸟逡巡着不肯离去。
尧白掌心捧着团跃动的火焰,只是那火焰的中心红得有些离奇,像是血肉。他缓缓将五指收拢,那团东西的碎片便从指缝间飘落下来,被山风送至桡花山的各个角落。
花问柳闭上眼,狠狠吸了口气,用发涩的声音说:“他剖了自己的凤凰胆。”
雪青衣衫的小凤凰依然停留在原地,像是开在石阶上的一朵纯净又孑然的花。
他顺着自己的来路慢慢往下走,路过今早踏过的白石板,路过途中拂过衣衫的白萼花枝,路过惶然绝望的女帝。
走到最后一步阶梯时他顿了顿,回过头望向脸色苍白的女帝,平静道:“母亲,不管如何多谢您生育一场。从现在起,我不再是您寄予厚望的凤凰了。凤凰胆留给星屠阵,过去的小九留给您。”他看向茫茫云海,吸了一口自由的甘甜气味,然后迈下长阶。
尧白蹋出桡花山的一刹那,无数只凤凰虚影从山间,从洞里,从水中飞跃而出,它们拍着华丽的翅,拖着长长的尾羽,飞向苍穹奔向云海。
被困在桡花山中的凤凰先辈们挣脱桎梏,残魂重获自由。尧白默然看着这一切,他觉得自己至少应该开心,可是心里始终空茫茫的,似乎已经不知道喜怒哀乐为何物。
凤凰清啼逐渐消弭远去,凤凰们的残灵终归山川穹宇。
星屠阵得了凤凰胆,如同有了最纯粹的凤凰精血,立刻乖乖安静下来。
桡花山如同劫后余生,山风夹杂一两声轻喃。
从惊惧中回过神的南斗神君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手里拿着尧白的命卷,就在他剖胆压阵的那一刻,属于赤羽凤凰尧白的命盘密语如同稀释的墨迹,缓缓在命卷里淡去,直至消失。
尧白弯下身抱起蜷缩在地的水月,伸手抚平他脊背上杂乱的毛。水月虚弱地睁开眼,埋进尧白怀里低低抽泣。
“不怕。”尧白抱着他那只总也长不大的灵宠一步步往前走。
桑宿追上去,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问:“小九,你要去哪里?”
烙阗也跟着追上来,迟疑着开口,“不然去我家吧。”
游芳长老在他身后重重咳嗽两声,烙阗转头不耐吼道:“闭嘴!”
他急走上前,挡在尧白面前。这才看到尧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唇色白得泛青。他似乎没有多余的力气,只是停下来静静看着自己。烙阗见他这样心里忽然就踏实了——这才是剖完凤凰胆后该有的反应。
“我想你也不愿意待在神域了,人界……人界似乎也不是好去处,”烙阗劝说道,“跟我去鬼域吧。”
尧白愣了愣,抱着水月绕开烙阗,一言不发走了。
————
卷一.好梦惊回.完。
第50章 他去我就不能去了?
卷二.何往为吾丘
日光从崖顶缝隙七弯八绕拐进来,外头灿烂无比的天光也只余一丁点光亮。尘埃在光束中翻滚飘飞,看着无比欢腾热闹,和幽暗寂静的周遭形成鲜明对比。尧白盯着半空零星光点一看能看上大半天。
他身下是一张粗糙的石板塌,凹凹凸凸地长着许多青苔,一张不知道是什么兽类的皮毛敷衍地铺在上面,大半部分都皱巴巴挤在一起。
水月在石塌最里边睡觉,全身缩在暗处。只有耳尖一簇毛落在光斑中。它睡得并熟,时不时就要抬头看一眼。
水月第十八次从睡梦中惊醒时看到窄小的石洞门口走进来一个人。它闻见熟悉的气味,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尧白面前蹭了蹭他的手,然后安静地坐在主人身边。
尧白回过神,抬眸看了一眼,很快又垂下去。
花问柳伸脚把一旁的小矮桌勾到跟前,将手里的大木盒子放到上面,说:“早起去人界市集上买的,赏脸吃点?”
尧白看着他从盒子里拿出七八样油纸包着的吃食,乱七八糟地随手一堆,矮桌让他占得一丝空余地也没有。
“水月爱吃炸泥鳅。”尧白说。
“没有。”花问柳没好气道,“人族不吃那东西,市集上没得卖,松果炭烤鱼吃不吃?”他扒拉开一包油纸,露出里头焦黄焦黄的鱼肉。
松果粉和蜂蜜混合的烤酱薄薄一层挂在鱼皮上,松果清甜和鱼肉的焦香顺着热烟飘过来。尧白伸手拿过,埋头咬了一口。
他五感恢复还不到一个月,这滋味品在嘴中还有些新奇。
花问柳见他吃了东西,松了一口气,顺手又拆了几包油纸。最后递给水月半只肥硕的卤鸡腿。
尧白吃得很慢,将细脆的鱼骨也一并嚼碎咽下。
“那是烤兔吗?”尧白盯着桌上其中一包油纸,面无表情说:“阿月,拿出去扔掉。”
“诶····”花问柳有些肉痛,很想告诉这小祖宗要赚到人族的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不吃我吃啊,糟蹋东西。”
尧白一直盯着水月,看到它叼着包着烤兔的油纸包走远了才收回目光。鱼尾酥脆的咀嚼声在略空旷的石室中砸出几圈回音,花问柳一边嚼着肉干,一边暗自打量石塌上的人。
尧白剖了凤凰胆后仙灵几欲碎裂,连五感也逐渐丧失。异常固执抱着重伤的水月往外走。他和烙阗还有桑宿只能小心跟在他身后,他渐渐看不见,也听不见别人叫他。
不知他是怎么摸索着走到天清门,然后一头栽进人界一处深山水涧里。
桑宿吓得要命,尧白神魂不全,又虚弱到极点,山中随便一只小精怪都能吸食他的仙灵。
三个人又急急惶惶往人界去。在离开天清门那一瞬,蜷在肩上的魔蛇似乎察觉到什么,在花问柳耳边嘶嘶吐气。
花问柳回头看过去,只见一道熟悉的佛光落在天清门前,佛尊颀长的背影在光亮中异常刺目。
闻不凡去神域做什么花问柳并不知道,只是听说似乎在桡花山上和女帝发生了很不愉快的争执。然后他没有再回梵境,人去了哪里他不知道。
当然,这些他一个字也没跟尧白提。
后来他带尧白回到自己地盘,把他安置在这里养伤。大多数时候他都一个人待在洞里,花问柳去多了他还不高兴。某天他不知怎么想通了,竟然破天荒觉得洞里待着憋闷,难为他又聋又瞎的一只鸟自己扒拉着石壁摸索出去。
洞门口一左一右长着两棵合抱粗的古树,见尧白出来了立刻伸出枝条轻轻缠上他他手腕,小心翼翼地为他引路。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到了山洞对面一处平缓的矮坡上,这里生着许多茶树,此时正是茶树开花的时候。
夕阳斜斜照在矮坡上,尧白感觉不到温暖,也看不到天边赤火余晖。不远处树底下倚着花问柳,他嘴里叼着根毛尾草,眼睛眯成一条缝,追着茶树丛里雪青身影。
尧白在矮坡上走了一阵便觉得累,他摸了摸手腕上的树枝,说:“麻烦你,带我回去吧。”
树枝缠得稍微紧了些,尧白转过身,不知为何迟迟不向前迈步。
此时树下的花问柳也站直了身子,皱眉不快道:“你们是怎么看的家,他是怎么进来的?!”
一个委委屈屈的声音从风中传来,“您只说别放一个和尚进来,我瞅着他有头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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