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木马(61)
云城原本并不叫云城,只是个普通的镇子,但从二十年前梅尔斯氏症爆发,女性灭绝之后,大国尚且能勉强维持,小国却陡然之间就难以支撑、濒临混乱。国家政权几经易手,内部事务焦头烂额,有钱有势的地方军阀瞬间就占据了上风,战争断断续续打个没停。梅尔斯氏症爆发并非同时,那时远离中央城镇的山区角落里相传尚有妇女留存,因为地势极高,空气稀薄,人烟稀少,梅尔斯氏症传染得不那么快;却引得抢夺的男人蜂拥而至,战争打了一波又一波,没有两年,便真正都死绝了。
云城的云,先头几年,是战火纷飞,硝烟缭绕;再之后几年,是大肆制作毒品,家家户户在提纯精炼时烧出的浓烟;而这几年,他们又找出了新的乐子,新的方法,全世界的城市都在缩减规模,出现了集体性的“退城潮”,但凡是曾经的大都会,如今外围都被死城围绕;唯有云城,在海拔三千米的内陆山林间突然拔地而起,反而硬生生出现了一座崭新的纸醉金迷销金窟。
他们说,天堂上的城,可不就是云城吗。
“他要去云城?!”
樊澍脸色变了变,他知道云城的凶险。人在那儿是会变的。你看见了太多东西,太多轻而易举越过的底线,太多可遇而不可求的折磨,就像久经饥饿的苦行僧,若没有代价高昂的信仰,就很难以还能把持得住自己。况且,易华藏愿意带他去,那自然是要把他拉拢去那一边。
那比毒品更加可怕。毒品不过是让人飘飘欲仙,踏过界限,感觉自己不是自己;而比毒品更可怕的、更让人痴迷的,不是让人成仙,而是让人成人,又回到“做人”的那些特权当中去,在失去了太久的“人权”之后,感觉自己终于又做回了自己,做回了男人。
云城人是懂行的。他们做了很多年的毒品生意,拿捏精准;深知颓废和绝望当中人命不值钱时,诱惑和堕落也就不值钱了。原本的时代,毒品能消磨人们在过剩的精力;而如今,他们得开发新的东西,让人迸发活力,诞生欲望,那才能赚得更多。
“天使”是这个时代的必需品。
“能替我递消息给衍之吗?”樊澍看着他说,“云城不能去。”
“我说,我说了也不算啊……”张晨晖眼神飘开,“樊先生,我之前不知道是你……否则的话,我消息也不会帮你传的。再说了,你就说‘不能去’,人凭什么听你的?”
“——你能,让他抽空来见我吗?我会和他说清楚。”
“来这里?!”
“不,当然不是……”
“你要是真那么担心,就自己去见他啊?”
“我暂时不能离开这里。”
“那你打算叫他到哪去见你?”
“你先说能不能帮我?”
“这是于公的那种,还是于私?”张晨晖反问他。
樊澍只好回答:“……于私。”
张晨晖便不说话了,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他心里存着个底;那段时间替凌衍之跑前跑后忙里忙外不是白跑的,樊澍的事虽然没有明说,也多少能猜到一点。他现在还算特工吗?之前闹成那样,国安局不是跟他掰了?他一直让我传消息,是不是在利用我?
“我知道,你是站在他那一边的,那么多次事都能看出来……上一次也多亏你帮忙。”樊澍摸了摸鼻子。“如果不是信任你,我一开始也不会和你联系。”
他说话的语气让张晨晖勾起不好的回忆,好像那天门后粗重的喘息、病床上蜷缩的拥抱全回来了,那是他不能进入也不能插手的世界。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这算什么啊?你信任我?要是知道你老婆也和我睡过的话,你还说得出这话吗?”
在樊澍那夸海口故意刺他,找场子是很爽,可爽不过三秒,更重的自卑就压在上头。张晨晖心事重重,一路思索。他当然不想替樊澍给凌衍之传话。看不惯他是一方面,到时候凌衍之问你怎么碰着他的,他要怎么说?自己为什么会来这么老远一条美食街,吃饭吗,还吃好几次?他还能猜不到吗,OMEGA也是男人,傻子也想得出来。樊澍更是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卖的是什么。比起被威胁,他更怕的是那漂亮眼神里透出的鄙夷。凭什么?他在脑中和自己的假想敌对骂:你凌衍之能出去睡男人,不是更脏得很吗?
这种感觉真古怪,好像身体内部有哪个地方酸胀得难受,恐惧得厉害;他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好像既轻贱他,又害怕他。
大仙几个人在街口等他他都没发现,砰地一声,几乎扎到他们身上去。“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啊,哦,对,我就是,在想些事情。最近工作上忙,”张晨晖咽下心里对这些人的烦躁和惧怕,“对了,你们要的东西……我找着了。”他将拍下来的资料照片翻出来给他们看,“最近有行动,风声紧。我看不如就——”
但那几个都没做声, 没看照片,反而望着他。“你最近,很不对劲啊,来这儿也显不出高兴了……颠三倒四心不在焉的,”他们嘿嘿冷笑,“你以为我们不起疑心吗?这儿墙壁这么薄,虽然压低了说话听不见,但那东西叫没叫,床板响没响,只要专门去听,还能不知道?我们都是老行家了,这点还能糊弄得过去?你这时候想跟我们划清界限,那也太不够兄弟了吧?”
几个人将张晨晖围在了当中,一副咄咄的架势;张晨晖手心和背脊冒出一阵冷汗:“你、你们想干什么?”
一个人高马大的家伙挤到当中,一把抓住了张晨晖的手,力道像钢钳似的,但说的话倒是殷切:“大家都是同享乐、共患难的兄弟,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要是有什么难处,难道大家会袖手旁观?来来来,你的事就是大家的事,说说哥帮你解开。”
这人是大仙的上线,也是几十号联络群的总管事,据说是干消防员的,壮得精牛一样,人送外号“狮子哥”,一把将他拖到了旁边的烧烤摊上,先塞了两串腰子进嘴,这才继续说道,“要是有人欺负了你,你尽管跟我说,老子一个挥手,上来几十号人替你摆平,有什么好愁眉苦脸的?加了我们这一票,只要你贴心去干,有的只有好处。”
但他话锋一转,继续说:“可大家如果不是铁板一块,那都是一个死字,你要是帮外人,那话就不是这么说了。我知道,你可能有难处。可遇到什么难处,跟大哥我说就行,大哥替你摆得平平的;你把话咽了,要当孤胆英雄,不好意思,大哥我瞧不上这种人,不相信兄弟的人,那成不了气候。”
他狠命在张晨晖肩上拍了拍:“你觉得呢,小老弟?”
这人是个狠角色,张晨晖也隐约听过他的故事。他做的“货路”可不止桂龙美食街这里的一条,手里有资源,太子爷都拿他没办法,也和他称兄道弟的。一米九的个头天然有一种威慑,一头乱发配着浓密胡茬,也怪不得旁人管他叫“狮子”这绰号。他在那站着,跟铁塔一样,张晨晖看着腿就发软,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狮子给他倒了一大杯啤酒,不由分说抵在他嘴边,不待下咽地就往里头灌。“说吧,怎么着了就玩得不尽兴了?是不是我们的货不好?”
张晨晖呛得面红耳赤,那蒲扇似的大手给他从后面顺气捶背,捶得他肺差点没出来。刚一抬头,又一大杯直接怼在鼻尖上头了——“接着喝?”
张晨晖被迫灌了三大杯下肚,却胆也发了,心想他总要选一边站的;至于樊澍,樊澍算个什么东西?他连个警察都不是。那么多人要抓他,我护着他,能有什么好处?
有些话梗在后头,酒嗝一打,便全出来了;浑浑噩噩地,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
狮子手像钢钳一样箍着他,又威慑,又亲昵:“小老弟,不要怕。我们这么多人呢,都是你的靠山。那个警察联系你了,你认得他,他威胁你要曝光你,影响你的分数和职位,你怕他搞你,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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